作为音乐媒体人,果酱君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听各类音乐作品。
从古典听到流行,从爵士听到民谣。
旧的、新的、甜蜜的、深沉的……
都在我耳边一一回响。
当我听到这样一句歌词时,陷入了沉思。
“一首新写的旧歌
不怕你晓得
那个以前的小李曾经有多傻呢”
没错,这是李宗盛的《新写的旧歌》。
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还是在好几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天倾盆大雨,我在屋檐下躲着,低头是手机里细密的歌词,抬头是漫天的水雾。听着听着,干脆想冲进雨里,才好假装自己没有哭。
冷静下来想想,这一幕大概就是戏精的诞生!
可李宗盛的这首歌,依然真切地撩动心弦,浓的像化不开的酒。那是他与父亲未曾用言语发生过的交集,成了一张旧信,藏在他的抽屉里。
像他过往创作的每一首歌那样,写的是他的故事,却让我们看到自己的人生。
1958年,李宗盛出生于台北。他的父亲是一个瓦斯行老板。说是老板,其实就是一个送煤气的。据乐评人马世芳回忆,台湾民谣最鼎盛的时代,大量干将旗手都会在他母亲陶晓清的客厅里聊音乐,谈理想。青年李宗盛也位列其中。但当时的他一脸青春痘,成绩烂得一塌糊涂,他颇为自卑,沉默寡言。偶尔的尴尬还要微笑来遮掩。少年李宗盛并不是如今呼风唤雨的大哥和教父,苛刻一点来说 ,他甚至算一个loser。从小成绩就差,甚至在初三还答不出(a+b)的平方是啥!高考两次还落榜。他不得不在16岁就去念离家很远的新竹私立明新工业专科学校,简称明新工专。成长过程中,李宗盛不断被灌输“你很差劲,你不会有出息”的思想,本该年轻气盛的时候,他的人生却充满了弥散的无力感,于是沉默就成为一种解脱。他解释说:“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失败的人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当然也不会有人愿意聆听。”这种陷入自卑的困境是从小就开始的,以至于整个漫长的青春期,李宗盛都以为会成为一个跟他爹一样的男人,这辈子就这么交代在瓦斯行了!李宗盛曾经在歌里写过他的母亲—“只留下母亲声声地召唤在风中,满垛啊咱家桂花香正浓。”可从来不见父亲的召唤;两次高考落榜相比于“母亲的总是忧心忡忡”,父亲则是在吃晚饭时知道他独子再次落榜时的失落无言。李宗盛虽是家中独子,父亲望子成龙但奈何儿子的“不开窍”。在还未证实他有独立挣钱的本事以前,他的父亲要他在家里送煤气。
生意忙时,他必须扛着瓦斯走街串巷,挨家挨户送煤气,到了生意清淡的午后,他在新社区的电线杆上绑上电话的牌子,黄昏的时候扛着瓦斯穿过臭水四溢的夜市...夜晚的时候拖着疲惫回到家里,用热水浸泡僵硬的双手,才开始在自己破败的小房间里弹吉他、写歌。每到假期时,李宗盛白天帮家里送瓦斯,夜里就去餐厅唱歌。父亲希望他能自食其力,但从不觉得唱歌是个正经营生。所以,父亲对他的态度就是:唱歌可以,但最终还是要回家送瓦斯。这段曲折的成长,到了《新写的旧歌》里,就变成对父亲的直言相告:
短短几句话,写出了当时李宗盛年轻气盛时不甘平庸,对父亲期望“子承父业”的埋怨。1980年 ,李宗盛进入乐坛。拼了命地为了音乐梦努力,只为像父亲证明,自己除了送瓦斯,也可以把“不务正业”做好。可是啊!所谓真相,就是故事的最后你还没说拜拜就已经结束,我们终究赶不上时间。在2015年,李宗盛在个人演唱会中这样缅怀:“在我写过很多很多脍炙人口的情歌以后,我开始在很多地方写歌。酒店房间里、路上、甚至厕所里。但我一直想起自己写歌的那个小房间。”
不知道彼时的李宗盛,想起那个破败的小房间,脑海里还会不会冒出后来的《如风往事》“往事像一场梦,将我的心轻轻触动。”那个为陈淑桦写的《梦醒时分》里唏嘘“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的李宗盛;那个为赵传写的《我是一只小小鸟》里“从此无依无靠”的李宗盛;那个为梁静茹写的《勇气》里感慨“爱真的需要勇气”的李宗盛……这些,瓦斯行老板自然都看在眼里。但他从未有任何表现,还是默默的经营着家里的瓦斯行。只是从以前的“他终究还是要回来送瓦斯”变成了“他喜欢唱歌那就唱歌好了”。虽然他像个“若无其事的旁观者,刻意拘谨的旁观者”,但父子之间总还有道不明的默契:“年轻的时候去大哥家里,瓦斯行的楼上,老太爷总是悠闲踱步,似乎若有所思,印象里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但总是记得大哥母亲喊着『阿宗,吃饭了』”到底少小离家来到陌生城市的李宗盛父亲在想些什么?他的若无其事真的是悠闲自在吗?他是拘谨自矜还是不知所措?到底他是怎么看待独子走上一条他完全陌生的路?他听过儿子的歌吗?他喜欢吗?他为此骄傲吗?也许就像所有的中国式父子关系一样,沉默亦或含蓄。儿时把父亲奉若神明,觉得他无所不能。可叛逆青春否定一切的时候,光环首先熄灭的是自己的父亲。是啊!当你开始读鲁迅和泰戈尔的时候,他跟你喋喋不休的还是你牙牙学语时的童话故事;当你开始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时,他却连小时候陪你一起打球的拍子都拿不起来。父子两人这一辈子,有幸成为知己,不幸成为甲乙丙也无可厚非。这一首旧歌,也只有在李宗盛自己做了父亲之后才会产生。这首歌后面有李宗盛的一段感言:“也许是初为人父的关系,最近我一直回想一些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浮掠,过去的种种不复存在,却时时激励我。”《新写的旧歌》与这首歌似乎是在呼应,在和解。从不理解到理解,从埋怨到深有体会,人总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却忽略身边的,某一天回首才恍然惊叹,一路走来以为功成名就却也有得有失。他的工作很忙,但每天还会给女儿准备第二天去学校的便当。当她的女儿告诉他,他的同学说便当好吃,李宗盛就会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把这件事跟身边所有人诉说。于是就在《希望》中写出了一位父亲的愿望:当李纯儿、李喜儿、李安儿三个女儿环绕膝下时,他又感动:
这首歌是他最喜欢的歌,因为这是写给他三个宝贝的歌。1994年,李宗盛出于各种原因去加拿大闭关。由于跟女儿分离,一首《远行》就写下了对女儿的告别:
听完这些歌,我只想说做李宗盛的女儿真的是会投胎的主!李宗盛啊李宗盛啊!在这样的歌里,给了中年人答案,给了年轻人成熟。只是 ,这种答案与成熟,很多人包括李宗盛都要穷尽半生才能明白。我去过一次李宗盛的演唱会,他的歌声像一条柔软的丝带,伸进黑洞里一点一点诱出深藏的记忆;观众跟着音乐打拍,和着歌曲哼唱,哼唱时陶醉,鼓掌时动容。但没有尖叫跳跃,也没有激情推挤…人生啊,不就是想要的留不住,在手的不珍惜,到头来哭过笑过,生命的种种问题,沦为时间的谜语。谜面常常模糊,谜底难得讨喜,以至于沧桑的男人要拿酒当水喝。想到这个塑造我们过去,又暗示我们未来的男人,我们唯有静静地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