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注意到,在“沪派江南”的概念中,上海乡村风貌空间结构被识别为“六域、八脉、十二意象”。沪派江南有明确的细分,细致到水与田的关系也有样板,已经无须赘述。
但沪派江南落实到乡村实践上,究竟是什么样?一个可能会忽视的点是,提出沪派江南的同时也提出了乡村振兴的探索方式——建立三师联创机制,由规划师、建筑师、景观师一起联创。
有没有一个上海乡村,可以作为样板和示范?受采访的几位专家一致推荐了水库村。
同济大学副教授董楠楠以乡村设计师的身份第一次来到水库村时,风貌并非如此。河流断头,河道淤塞。为了便于通行,农民们自己在河上搭各类自建坝,平日里以养鱼虾为生。村落位于金山区的远郊,发展基础较差。
“当时有个概念,叫新江南田园。”董楠楠回忆道。后来这个提法渐渐淡出,直到现在提出沪派江南。
彼时,同济大学彭震伟教授带领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董楠楠、王红军、姚栋、高璟等,作为乡村规划师团队,为水库村进行科学规划与设计。
高璟说,水库村的一大难题是如何规划设计水域。按照村里人的一般想法,水网交通不便,要振兴,先修路——填河为路,几乎成为乡村现代化的一个习惯性思维。好在,来自同济大学的专家团队留住了水库村河网,它们没有被填成路。江南的自然地理水文,那些标志性的水、田、林得以完整保留。
水库村乡村设计的高明之处正在于此:没有把空间全部变成生态空间,同时考虑到了生产和发展。
水库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周继光全程参与了河道治理。他说,从说服村民放弃原本的生活、生产方式,到做好各类河道疏浚工作,这是一个历时不短的系统工程。
△荷花桥
△鱼篓桥
今天再来回望,水域景观没有成为村庄发展的拖累,反倒成为一大特色。镇里成立旅游公司专门经营河道,开发文旅项目。比如近几年,推出了水上街舞大赛、皮划艇、游船、桨板等项目。而那些小岛屿,如今成为各类露营的绝佳位,它们在密布的河网之中一个个冒出头来,呈现出江南村落风貌的自然野趣。
数字游民,青年的力量
时间到了2024年,它依然在更新迭代中。
由原乡映客和漕泾镇联手打造,中国首个全域全场景数字游民生活示范区在水库村正式开村。
作为专业运营数字游民社区的企业,原乡映客总部位于北京中关村。李如燕第一次来到上海水库村,就被这里的江南风貌所吸引。尤其令她满意的是,村庄附近有一个高速公路入口,从村里开车去城里,交通便捷。
“我们没有在水库村新建什么。”她解释,他们把村里的资源做了整合,让闲置空间被利用起来。比如他们在乡村图书馆、咖啡室、书院、荷塘书房里布置了各类工位,打造各种“乡村最美工作场景”。这些工位大部分免费开放,只有一些独立会议室需要收费。
数字游民借住在乡村安置点的民居里。村里统一提供了十几间房,由数字游民社区运营方进行物业管理,月租金约1500元。餐饮则由水库村为老服务中心提供,每餐约20元。图书馆等一些文化空间交给李如燕的数字游民社区来运营。
水库村数字游民社区对外招募后,收到700多份入驻申请,由于第一批民居数量有限,只“录取”了十几个,今年计划增加到40个。700人中选不到20人,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作为数字游民入驻呢?李如燕说,一般从毕业院校、职业经历、乡创共建意愿、个人能力特长、是否愿意与老人共居这几个维度来考量,希望找到一群成熟的数字游民,有丰富的职业经验,可以一起做乡创。
也有一位数字游民,专业从事机械设计,来到水库村后,落地新研发产品,在为老服务中心开展老年人骨骼助力系统测试。
数字游民深耕乡村,把乡村闲置场景灵活利用起来,并与农户们吃住在一起,彼此产生碰撞。他们不只是周末才来玩的青年游客,而是新村民。“我们与村民住在一起,大家一起去采摘蔬菜,我们教村民英语,甚至也去参加乡村治理会。”李如燕说。
另外,还有一种企业合作模式。比如,位于北京的总部会承办一些企业会议沙龙。前几周,国内快消品行业的相关研讨会在水库村举办,由水库村数字游民社区负责承办。研讨会3天里,一批财经板块的名人纷纷云集上海的这个小乡村。此外,主理人正在洽谈一家动画影视公司、一家孵化器企业落地到水库村。
这一年里,数字游民们在水库村开展了100多场活动。老龄化的村庄,引入了一批青年人。
乡村振兴的成功与否,不一定非要看单独的文旅做得怎样,流量有多火爆,乡村可以作为一种城市的“战略空间”,创造更多产业创新机会。现有的空间资源盘活梳理后,为未来新产业做准备——这也是上海乡村的价值。
“在我看来,在村民得到增益的基础上,把城乡协同功能发挥好,不伤害农业和生态即可。”高璟说。
依然有菜可种
那么,乡村本地人的生活空间该往怎样的方向变化?
农户们希望统一去镇上居住,住上现代化的公寓房,“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而不是在原村落集中安置。但把时间放到几年后的今天回望,水库村打造了宅基地集中安置点,这个方案显然更符合沪派江南乡村风貌,也避免了后续的一些问题。
△太和水基地
第一批安置点房屋由同济大学的团队设计,村里统一造完后,村民抽签入住,有46户。第二批房屋由村民自筹,委托统一的公司设计建造。
第一批房屋设计方案有几个有趣的亮点。成片安置点是2—3层楼的独栋别墅,但它们连成一片,整体风貌是江南典型的粉墙黛瓦。房屋紧邻河边,第一排堪称“水景别墅房”,相当于把最好的“黄金位置”留给了民居。
△佳亲岛
有意味的是,近期有媒体报道,乡村振兴中,那些集中居住在公寓房里的农户们“水土不服”,不适应无菜可种的生活方式,也不适应城市化的邻里关系。而水库村在多年前的规划设计中,已经把这些江南风貌和生活方式考虑进去,观念可谓超前。刻意保留的菜地既是地景,又尊重了原本的乡村生活方式。
负责景观设计的董楠楠很有信心,想把中间地块设计成菜园。他怀着自信让农户们投票选择,做花园还是菜园?没想到,农户们全部选择做花园。
于是,尊重农户意愿,一个简易花园被搭建起来。然而后续维护运营成为难题。后来发现,为老服务中心厨房配菜需要一些当地蔬菜水果,自然而然,这块园子渐渐被种上了菜,实际运营中,它最终还是成了菜园。
做对了什么
首先,水库村的规划设计工作模式采用“三师联创”,这在当年属于首创。
高璟回忆说,当年有一批美丽乡村建设,原计划由一位大师对应一个村庄。然而被分配到水库村的彭震伟理念超前,他认为,乡村是一个全域,有产业、规划、建筑、景观,一个专业的人才不可能完成所有的工作。他拉起一个团队进村,团队领头人分别来自建筑、规划、景观三个专业,大家彼此协作、通盘设计。
让高璟印象深刻的是,每次开会商量,3个专业的人必须同时在场,同步推进工作。这种工作模式当年闻所未闻,但水库村先行一步的成功,对后来上海乡村振兴产生了一定影响。如今,沪派江南的乡村实践主动建议采用“三师联创”模式。
其次,几位设计师都认为,领导要懂乡村,这一点也很关键。他们知道在乡村,什么地方可以“踩油门”,什么地方必须“踩刹车”。乡村建设与城市建设的思路并不完全一致。
再者,水库村的发展具有一种划时代的眼光。“它是我见过的公共厕所密度最高的乡村。”一位数字游民这样感叹。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王海松教授全程参与了沪派江南的策划和调研。他认为,上海乡村振兴始终需要找准定位。
举例说,上海乡村设计容易进入误区。上海用地紧张,人口密集,过去房屋木料小,层高低,开间不大,房子是一种比较经济的四合院,使用效率高。同样是江南,苏州人的传统房屋只有南北厢住人,东西厢不住人。但上海四面都住人,力求以很小的用地容纳更多人。所以沪派江南的房屋与浙派、苏派江南的大宅并不一样。
还有一个误区就是用水泥浇地。乡村改造,第一步特别喜欢填水筑路,把城市搬到乡村,以为乡村的发展就是城市化。宽路、高房、空地铺上水泥,以为就是乡村进步的呈现。
“我们最痛恨的不是丑陋的瓦和屋子,而是不顾其他,填水筑路。”王海松说。乡村不能直接城市化,需要保留山水格局的基底。乡村如果和城市一样,那又谈何乡村风貌,谈何沪派江南?填水砍树最容易获得建设用地,但用简单粗暴的手法去占有环境不叫“振兴”。
还比如闵行区吴泾镇和平村,创新性地提出“空中村落”,将传统的平层村落往纵向发展,空中绿化结合乡村风貌,原本其貌不扬的集中居住区由此产生了活力和张力。
“每个村庄有每个村庄的资源和特点,具体的实践需要更多乡村参与者去摸索。”王海松说。
资料来源:解放日报(作者:龚丹韵)
编辑:俞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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