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称臣，我要在我人生里，高歌破阵
宁波首演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应该好好的写一写这篇观后感，可当我真正开始码字，才发现因这个戏带给我的感触太多，写起来思绪也许有些杂乱，只能请看官们多体谅我的飘忽不定了。
壹
自从得知绍兴小百花要复排《马龙将军》时，我就亢奋得日夜期待着。彼时上海突发”疫情“以致鳗导被困，无法来到绍兴排戏，所以真正开始创排的时间比原定计划推迟了三个月。2022年7月17日进行了初稿的小样录制，谁能想到就在那酷暑炎炎的盛夏，彼时2根肋骨骨裂，贴药膏贴得过敏起水泡，潦草缠了绷带就上场排练的花花，带领着这支铁娘子军，仅仅用时不到14天的时间完成了从“毛坯”到“简装”。
绍兴小百花是个非常有观众缘的院团，大众对其印象甚至可以说觉得她们接地气得有点“土”，微博、B站上也时常有“勿cue绍百，正忙着下乡”这样的戏言。我时常说自己是绍兴小百花的“自来水”、是花花的“脑残粉”，对于绍兴小百花，我始终有一份“护犊子”般的感情，虽然我看越剧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些年来一路跟随她们演出的脚步走遍江浙沪，从设施一流的剧场到条件艰苦的下乡演出，她们苦中作乐的坚韧精神，使得一出出戏都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而对花花，我始终是怀揣了一份敬仰之心。因为不仅仅只在剧场里见过台上潇洒倜傥、收放自如的演员花花，还随着每一次舞台表演，随着她扮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随着她在排练场各处的行为举止，就这样逐渐让我看到那个真实的花花。因为长期劳累显得她有些瘦弱的身躯，却有着一股令你无法想象到的强大力量，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完成不可思议的挑战，让你感觉她就像个大显身手的天降奇兵，因为这一路的种种不易我都看在眼里，我才知道这位“二度梅”是多么的拼命，才能得到现在这样的成就。
意气风发的陆文龙，是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忠肝义胆的陈琳，是谁都舍不得黑她的角色；风流倜傥的封加进，满嘴跑火车，收割了万千少女的花痴心；憨厚深情的梁山伯、正气凛然的屈原、圣光闪闪的王阳明……这一个个经典的人物形象，花花演绎起来，都是那样的行云流水，信手拈来。但光是看这些戏似乎都还不够，我曾经在朋友圈发过这样一条，说自己贪心的想看花花演“疯批美人”，彼时还被友人笑言：你小心被她乱棍打出去。
但，《定风波》这不就来了吗？
与其说是复排，不如说是新创，因为《定风波》无论从剧本、舞美，还是表演样式来看，绍兴小百花彻彻底底来了一次“破”、“立”之旅。《麦克白》这部经典的莎翁之作，戏曲、话剧、影视都有很多版本，但鳗导此次的编排称得上标新立异，她不仅仅是对莎士比亚作品的翻译，而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再创作，用话剧式的表演与传统越剧做结合，将作品搬上舞台。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这样一场光影交叠、虚实交错的精彩大戏，一出令人颇感震撼、流泪动容的莎翁悲剧。从初代《马龙将军》问世，到如今的《定风波》，22年时间过去，她们重拾这个探讨人性的主题，结合西方戏剧化的叙事结构进行对人物角色的心理刻画，他们进行了全新的处理、重构、解读，即使我这种对戏剧理论所知甚少的普通观众，也依然能感受到绍兴小百花在“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贰
《定风波》开场前的布景是简简单单的暗黑基调，定格的光束就这样闯入观众的眼帘，显得破碎又落寞，似乎在预示着结局的悲凉。当开场那一段唱腔设计李燕华老师配唱的序幕曲响起时，我就被深深地震撼到了，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该怎么形容那段序幕曲呢？我想，约莫是磅礡中带着一股悲怆，苍凉中又带着些许挣扎，如同在平静黑暗中掀起一波惊涛骇浪，于是序幕就此展开。
这不是江南水乡那种精致的水墨画，而是一出杰出的心理剧，可以说是紧凑流畅，令人耳目一新。三巫的预言，枕边人的鼓动，内心的欲望，让马龙舍弃了一身荣耀，泯灭自己的良心，弑君杀臣，最后和夫人姜氏在各自的恩怨情仇、良心不安的漩涡里浮沉挣扎，两位主演的心理活动都细腻而丰富，饱满又不单一。加上还有三巫一直穿梭剧情之中，平添了几分扑朔迷离之感。整出戏的节奏紧凑得观众似乎都来不及思考，就骤然折服在马龙瞬间黑化的震撼之中，导演似乎在用一切近乎“炫技”的方式来告诉观众，马龙、姜氏、三巫、国君、太子、叔班、少康、左右将军……绍兴小百花这个团队，当个个铆足了劲飙戏的时候，是多么能文能武，能演能唱。
戏中配乐也充满了巧思，“家宴”貌似纸醉金迷、欢歌笑语，实则是试图掩盖欲望的残暴；“刺杀”那场诡谲密集的鼓点让人心惊胆战，三巫的预言似乎又响起，对马龙发出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回头吧，再走一步将万劫不复”。可是，马龙还回得了头吗？他历经九世轮回仍旧执迷不悟，纵使南柯一梦，这一切从头再来，他仍旧会选择再一次接下马龙剑。他是将军马龙、是英雄马龙、是痴人马龙，他不甘人臣、他野心勃勃、他阴鸷狠戾、他缱绻深情。这些在扭曲中拉扯，在平静中破碎的表演方式，是以前其他戏中所看不到的，眼见着花花一遍又一遍的突破自己，看着她从初排戏时的小心翼翼到正式演出当天的张力拉满，你仿佛看到她再一次的破茧而出，以前的花花演技已经是有如神迹，而如今她成就了更不一样的自己。
叁
虽说是全新的唱腔设计，但依然保留了经典的流派韵味，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姜氏临死前的那段夫妻对唱“吟白头”，催人心肝、动人心肠。没有了马龙，姜氏理所当然的野心也就没有了；而没有了姜氏，马龙暗藏的欲望也不会疯狂滋长。姜氏这样的大女主，是与马龙并驾齐驱、平分秋色的存在，就像“花飞CP”，舞台搭档四十年，依然火花四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默契十足。姜氏强硬的一面则是马龙成事极需的一面，当姜氏离世之后，马龙的世界也随之天塌地陷。他们夫妻二人就像是黑暗中的双生藤，彼此缠绕，共生共长，缺一不可。在无尽黑暗中，相依相伴的双生藤死了，马龙的心也死了，他决定回到战场赴死、马革裹尸，也不愿这一缕茕茕残魂踽踽彳亍。谁说越剧只有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这样的马龙和姜氏，不一样保留了戏曲表演的美和纯粹，又做出了全新的艺术梳妆吗？
肆
挽狂澜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欲无尽，欲无尽兮发狂吟。
——马龙唱词
跪求邪神的夜晚、刺杀国君的夜晚、不堪内心折磨不停洗手的夜晚，这一系列的情节，都是发生在黑夜之中。黑暗是他们的心理颜色，整出戏看完，观众犹如历经了一个黑夜，戏散场了，方能长舒胸臆。不禁感叹，马龙也曾叱咤风云，也曾英勇无敌，若不是心中欲壑难填，本可以是力挽狂澜、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可他却想胜天半子，做兼济苍生的王，却终究难逃宿命，尘归尘，土归土。
世界原本如此，黑夜过去是黎明，一切不过是虚无。
相信进过剧场观看过此次首演的观众，都能感受到无论从灯光舞美、造型设计、唱腔配乐，亦或是演员们的表演方式，《定风波》进行了大胆的创新。抛开了传统“一桌二椅”的戏曲程式，对于常年如一日扎根基层的院团需要多大的勇气来接受这样的挑战。剧场需要老戏迷，也需要年轻观众，保守来说，好好传承经典，不折腾、不造作，四平八稳就不会出错，可对于越剧这个年轻的剧种来说，如果一味陷入既定的框架，扼杀了其尝试和创新，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然而从首演当晚观众的掌声、尖叫声和惊叹声中，我可以看到，纵然V1.0的《定风波》还是存在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无疑是成功的。波兰戏剧家格洛托夫斯基曾说：“电影和电视不能从戏剧那里抢走的，只有一个因素：接近活生生的人。正因为如此，出自演员的每一个挑战，他每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都变成了伟大的东西，非凡的东西，接近于观众心醉神迷的东西。”戏剧的“当堂反馈”理论，用在戏曲看来，也是非常有道理的。演出时观众的热烈反馈，恰恰说明了戏曲具有不朽的生命力，相信这就是走进剧场无法被网络视频夺走的魅力所在。
绍兴小百花建团三十七年，如今是业内观众占比较高的越剧院团，而两位主演老师从艺四十年，也不会是孤独的守望者，相信她们这种坚守舞台、不破不立的精神，不仅能感动观众们，也能影响青年演员们，能影响更多的戏曲表演从业者。
马龙说：“不要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往前走，肯定有路，也总会有光。
期待V2.0版《定风波》，也祝福绍兴小百花越来越好。
5月7日宁波天然舞台首演全体演员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