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地在世,天天吊水,煮饭,定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刻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妙的事物好像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以是我一次次按住心里的雪
它们过于雪白过于靠近春天
在清洁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世情事
模糊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岁月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若是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心惊肉跳的
春天
至于我们的相遇,我有多种比喻
比如大火席卷麦田
——我把所有收成抵挡给一场虚妄
此刻,一对瓷鹤审视着我:这从我身体出逃的
它们背道而驰
这异乡的夜晚,只有你的名字砸了我的脚跟
我幻想和你重逢,幻想你抱我
却不愿在你的怀抱里重塑金身
我幻想尘世里一百个男人都是你的分身
一个弃我而去
我仅有百分之一的疼
我有耐心疼一百次
直到所有的疼骄傲地站进夜晚,把月光返回半空
你看,我对这虚妄都极尽热爱
如同把绝望爱成希望
河流两边没有江南。没有挑破黑暗的灯
我怀抱枯萎走了这么远的路,仿佛爱是死别的前一道门
为了走进光明,我走进了十字架
为了此爱永生,我已经支离破碎
我爱你,是把所有的肯定爱成否定,把所有的可能爱成不可能
我爱你,是想把你放逐,让我自己获得忠贞
我的爱,在我残疾的躯体上的整个宇宙
我的爱,是我无畏的心灵上的唯一残疾
春天里的事物都太浅薄,我不要春天,不要玫瑰
不要你眼里的泪光
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一个完整的朝夕
木质楼梯。空气里晃动着小粒蝴蝶
为了捕捉那些细语般的颤栗,我一次次探头,走神
阳光透过古老的百叶窗,轻描淡写地往下落
香樟树的气味里有蠕动的小花虫
它们的腹部有光,正在完成另一次折射
你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身上的气味停顿了一下
此刻,我们在第一层楼梯和第二层的连接处
我以为已经够了,但是你还在往上走
不高的合欢在不停地炸开
此刻,天空适合昏暗,适合从街上传来警报
多么晴朗的一天
我的鞋子丢了一只在昨夜
我们像盗贼一样潜进一片桃林
桃花不被偷,就结不出桃子
春天不干点什么就关不上门
星宿满天。巨大的寂静压迫着我们
他四处找一双眼睛,想把它遮盖
但是他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好吧
把这四平八稳的中年毁了,放到水上
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
好吧,把我们的灵魂挂到桃树上
好好干
但是当他的手放到我的乳房上,我尖叫起来
他飞跑起来,定是撞了鬼
我大笑起来
想着这个地方刚好可以打坐一回
今天他给我发微信:
妈的,你有一只鞋子在我口袋里
那么小,像个玩具
你在钟祥,我在横店
在地理上,我从属于你,如一片叶
卷曲在你的袖口上
你醉酒的时刻,我就有跌坠的危险
更多的时刻,两种方言以汉水为界
心里有数
想象你走过的门路,一定有些收支
以莫愁湖为中央,你一反一正就绕过冬天
没有水源的莫愁湖若是干枯
湖底会有横店的舆图,如一只蝴蝶
而淤泥里的女子,是何等容易叫人忽略
现在,我写下这些
总是指责自己学不会飘过钟祥陌头那些女子的
妩媚
此刻,月光洒在中年的庭院
一个人进屋,关门,用手挡住庭院的月光
停滞的事物已经够人受的了,还有更多的正在停下来
一个人到了能吃进铅的年纪,才不管身体是不是越来越重
一些词的辩证让人头昏脑涨。还有让人胆战心惊的青春
及它流逝的样子
哦,如果返回去,他依然不知道把一个家放在谁心上
一个人就是一片荒原,偶尔有房客,有雷声
有春暖花开
它们凋谢的速度比绽开的决心快多了,如一个个虫眼
疼到晚餐的时间
那时候有马匹,有革命,有暴乱和叛徒
他恶狠狠地把自己扭起来,再犹犹豫豫地摸平
再试探着重新长出草,覆盖流逝的水土
和地面深处的岩浆
如今,他该有的都有了
这是风不时地吹来,没有谁看到他的慌张
我养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时刻,它随着
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我伸手已往,它把我手上的血舔清洁
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
比我悦目。没有生路的时刻,他们就去舞蹈
他喜欢舞蹈的女人
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
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用饭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
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刻
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
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手持灯盏的人
她知道黄昏来临,知道夕光猫出门槛
知道它在门口暗下去的过程
也知道一片秧苗地里慢慢爬上来的灰暗
她听到一场相遇,及鼻青脸肿的过程
她把灯点燃
她知道灯盏的位置,知道一根火柴的位置
她知道一个人要经过的路线以及意乱情迷时候的危险
她知道他会给出什么,取走什么
她把灯点燃
她是个盲女,有三十多年的黑暗
每个黄昏,她把一盏灯点燃
她把灯点燃
只是怕一个人看她
看不见
我希望自己长命百岁
一个人在江边散步,我是怀揣青山的人
要在这流水里留一个影子多么危险
——要把身体再探出一点去
流水也会收留亡命之徒,像收留那些
清白的月光
除了流水,一切皆虚设
这青山,这山上的花,这在风里摇曳的颜色
但是我多么想把这些虚设的事物
发给他看
我试了多次:镜头对不准虚妄
像我从来没有清晰过的生活
颤抖地蹲下,撕不去的从前,擦不掉的污痕
尽管这样
我还是希望自己长命百岁
接纳更多的污垢,容忍更深的诋毁
这样我才配背起半山腰的那个泥菩萨
一步一步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