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 李迪 《雪树寒禽图》局部 绘于淳熙十四年(1187年)

上海博物馆藏

Little Ice Age

中国是一个大陆国家，如果在一个气候变冷的大背景下，北方少数民族地区草原生长差，食物供给匮乏，他们便会向南方的汉族政权发起进攻。而南方此时也变冷，粮食等物资也会大幅减产。所以，在气候寒冷时期，中原王朝将面临内忧外患的窘境。

中国古代共经历过三四个小冰河期，分别为三国时期、五代十国及南宋时期和明末清初时期。所以在五代十国及宋代中常会出现描绘雪景的名画。

五代 赵幹《江行初雪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如这幅五代赵幹的《江行初雪图》描绘那时了江沿岸渔村初雪情景：骑马行人用戴帽、厚衣、围巾御寒，而渔夫单衣、短裤、赤脚在风中瑟瑟发抖。这第二个小冰河期的年平均温度为 1.82℃，可以对比的是2020年我国年平均气温10.25℃。

北宋 燕肃《关山积雪图》及其局部

山中多人头戴斗笠冒着雪而行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所以在那个时期下雪便为寻常事。又可以对比的是明末清初的小冰河期，广东、潮州都下起了大雪，足足有一尺厚。而斗笠做为夏季可遮阳蔽雨，冬天可抵御寒冷，避隔落雪的斗笠编结帽便为外出常用之物。

五代 佚名《雪渔图》及其局部

画中渔翁头戴的斗笠帽和身穿的蓑衣上落满了雪花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如《雪渔图》和《雪景待渡图》这种斗笠呈三角形，雪花能顺沿三角斜边滑落而下，雪天外出最为实用。

南宋 佚名《雪景待渡图》及其局部

南宋 马远《寒江独钓图》

日本东京国立美术馆藏

斗笠有多种式样，上图南宋马远《寒江独钓图》的这种斗笠圆顶折沿，和南宋佚名《雪景待渡图》所绘的三角形斜直壁斗笠造型不同。从使用方便的角度来说前者更适用于遮阳挡雨，后者更适用与雪天佩戴（因其斜直壁能让雪花顺滑落下，不存雪，避免越来越重)。

Double In Five Years

无独有偶，在饮食器物上，晚唐时期出现了一种状如斗笠的盏。

古时器物命名并无百分百之严谨，长期从事名物研究的大家扬之水老师认为，古时杯、盏之别大致可分为有柄的曰杯，无柄的曰的盏。

唐 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盏及茶托
1987年扶风法门寺地宫后室出土
法门寺博物馆藏

斗笠盏因倒置时形似斗笠而得名，器形线条简练优美，自晚唐出现后至宋代达到流行顶峰，和小冰河期时间重叠一致，这与寒冷多雪斗笠帽民间常用是否有关，引人联想。

此种器型五代和两宋诸名窑烧造多有名品。最近者，北京保利2021年12月5日的秋季拍卖会上成交一只，售价高达1322.5万人民币。

 | 北宋 定窑白釉刻萱花大笠式盏 |  

此盏曾为日本细川家族旧藏，后为壶中居购得，再之后为临宇山人收藏，可谓来源极其显赫。在2016年5月30日此盏曾出现在佳士得香港的春拍上，当时成交价为626.824万人民币。时隔两年价值翻倍。

临宇山人为日本收藏大家，他的斗笠盏旧藏中还有一只更为有名，价也更高，该盏别名“天外飞仙”。

 | 北宋 定窑黑釉鹧鸪斑盌（天外飞仙） |  

斗笠盏为茶器，宋人饮茶于制茶、选器都颇有讲究，更雅好斗茶。蔡襄《茶录》中载：“视其面色鲜白，着盏无水痕者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之说，曰相去一水两水。“敞口斜直壁的斗笠碗有利于留下退去以后的水痕，因此作为茶具颇盛行于南北方各大窑口。

New Ideological Movement

斗笠盏的出现与流行，横跨唐宋两代。葛兆光教授曾言：“唐宋文化的嬗变，在中国文化史上也许是最值得研究的题目之一。唐文化与宋文化，分别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精神。前者可以说是古典文化的巅峰，后者则近代文化的滥觞。”学界一直有唐宋变革说，从各种窑口和形制出现的斗笠盏中，能以小见大，找到这时期在思想上、文学上、宗教上的新动向。

晋 越窑青釉茶盏、盏托 

宁波博物馆藏

东晋、南朝时，江南地区出现较精细的饮茶法，敬茶逐渐成为上层社会的一种待客礼仪，茶具也随之从饮食器中分离出来。茶盏配盏托在晋代已经出现，推测是从汉代托盘、耳杯的组合形式演化而来。

越窑是我国南方著名的青瓷窑口，在唐代发展至顶峰，越窑瓷青瓷与唐代的饮茶风尚关系密切，唐代茶圣陆羽所著的《茶经》将其推为第一。

唐 越窑海棠式杯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唐代越窑上佳者，称为秘色瓷。一些越窑盏具有浓郁的西域风格，如故宫的这件造型就来源于萨珊金银器“多曲长杯”。

而下图的器物事实上就是陆羽述及的专用于饮茶的瓯，他在《茶经》中云：“瓯，越州上，口唇不卷，底卷而浅，受半升已下。”此种形制与斗笠盏有相似之处，但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唐代器物造型有着雍容华贵的特点，即便光素无纹饰的器物也多少显露出饱满浮泛之风。

 | 唐 越窑秘色瓷碗 |  

越窑因是唐代著名的大窑口，其作品典型特征一直“余音绕梁”。

盏中向以斗笠盏为魁，其最难拿捏的就在于轮廓线之间的绝妙比例，窑工凭借着精纯的拉坯技术，在极简的几何线面中提炼出高度审美品味的器形。此盏展现出南宋时已达到的线条舒展硬朗之感，可谓精气神十足。

宋代经济发达，政治环境、学术环境也相对宽松，因此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出了二元性。如在宋徽宗时期，理学是旧党的思想武器，所以宋徽宗在位期间，一直崇尚王安石的思想，压制理学的发展。在器物方面，以宋徽宗为首的一些高级知识分子认为“茶白宜黑”，这当然和唐宋两代不同的茶饮方式最为相关，但能够把在陶瓷领域一直不受重视的黑色提拔到如果高度（两宋之后黑色釉器也再未得到如此重视了），却也暗合了王安石所云“祖宗不足法”的改革魄力。

此期间，南方的建窑、吉州窑，北方的定窑、磁州窑都烧造出了美学成就极高的斗笠盏。黑盏之风，涉及两宋各大小窑口。

南宋 吉州窑剪纸漏花斗笠盏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

盏之黑釉釉面平整，釉色如墨似漆，色泽纯正，釉面无浮光，质感自然古朴。整器造型特征符合宋朝盏托形制，气质端秀雅致，比例精妙，线条流畅，属新安窑佳品。

New Iiterary Movement

宋代二元性表现在很多方面。如同时代有雅俗兼备，精致与俚俗共存的情形，只单单在斗笠盏这一类器物上便能体现。上一章节介绍的斗笠盏是洗练简约的风格，下面再介绍同一时期还有的一类绵密热闹风格作品。

宋代世俗化、人文化的程度从唐宋地图上便能体现。

参加长安城考古发掘的老师认为唐代的长安城就像是半军事化管理的

商业的发达使得“时样”的概念得以出现。“时样”如同现在的流行文化，能引发风潮时尚。瓷器，金银器，玉器，漆器乃至绸缎绣品，各个种类的在设计上相互借鉴，同时代的装饰艺术共享着彼此的文化资源。

南宋 菊瓣纹银盏，此为仿生器

1957年浙江杭州西湖出水

浙江省博物馆藏

如两宋期间，四时繁花皆入诗、入词、入画、入器。盏及托皆多有在纹饰、造型上取意于花卉者。

有象生类型的。

宋 耀州窑印花菊瓣纹碗

北京故宫博物院

也有取意花形，装饰图案化的。像这只耀州刻花团菊斗笠盏便是一例。南宋刘辰翁《霜天晓角·寿吴蒙庵》“便做月三十斛，饮不尽、菊潭菊”，句下自注：“后汉胡广晚年常饮菊水，寿达八十二岁。”这也是宋人祝寿词中常引用的菊花故事。

此盏内满刻缠枝菊花纹，盘中心一朵细腻的菊花纹，观之不厌，布局有致，繁而不乱，所饰花纹刀法线条刚劲有力，生动传神，全图一气呵成，运刀如疾风，代表着耀州窑全盛期的工艺水准。

通常来说认为诗是适合严肃庄重的题材，而词宜于表达世俗细腻的情感，故而唐时诗为尊，宋时多贵词，这也体现了在文学上的时代变化。北宋晏几道有词曰：“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重见金英人未见。相思一夜天涯远。”便为咏菊名句。

 | 北宋 耀州青釉刻牡丹花斗笠盌 (一对)  |  

扬之水老师认为，宋人爱花融入和渗透于社会生活乃至日常生活，卖花、买花、种花、赏花、咏花、送花，寄托心志，传递友情，纷纭的花事中，有雅韵清致，也有各种商机。牡丹花、梅花、葵花、荷花等等都被宋人写如词中，装饰进器物里。

宋 银葵花盏 

四川彭州金银器窖藏

 | 北宋 耀州窑青釉刻荷塘鸳鸯纹笠式盌  |  

Religious Or Secular

宋代各种形式的聚会层出不穷，有真率会、九老会、同乡会等等，所聚场所多在茶楼、酒肆（茶具在宋代也是酒筵的必须之品）。这类场合上一章里节言及的茶盏，花团锦簇，热闹雍容正当适用。

北宋 《文会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古语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另有一类，在宋代则适用于禅修礼佛之处。

在唐代的佛教场合中也有配用器具，但由于佛教乃西来之学，故那时用器还保留了许多西域特征，如净瓶便是一例。

唐代净瓶，玫茵堂藏

净瓶之形制传自印度，在西方多为金属制造，由于中国在陶瓷技术表现优越，自唐代始陶瓷窑口都有净瓶的烧造

在宋代，而那时“士大夫多修佛学”，这一群体喜欢参禅悟道，佛家也积极入世，士人与僧人乐于结交。

南宋 刘松年 《撵茶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与僧人交往自然受其传教，悟道法门极多，而以茶入道最是自然便利。据宋代普济的《五灯会元》记载：“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饭后三碗茶。”

另一方面寺庙也是那时另一种形式的旅社。宋代寺庙往往设有供香客和外来旅客的客房。如洪迈《夷坚支志癸》卷4《祖圆接待庵》载：“二浙僧俗，多建接待庵，以供往来缁徒投宿，大抵若禅刹然。”因此，时人也多往寺庙借宿。在寺庙中短住住皆可，宋代大文豪黄庭坚在戎州（今四川省宾市）时就在寺庙里住了3年。因此有许多寺庙中所设之物，是僧俗皆用的。

南宋 周季常《五百罗汉图·吃茶》（局部）

日本大德寺藏

在器物上，宋代寺庙的用器进一步汉化、世俗化，发展出较之唐代更具中国禅风的茶具，此中大名品便为吉州窑木叶盏。

南宋 吉州窑黑釉木叶斗笠盏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天目盏”是日本藏界对建窑黑釉的称呼，传说是由于日本僧人自留学的天目山带回母国而得名，而木叶天目盏则是将叶片置于施完天目釉的坯体之上，经过高温烧制，木叶高温氧化自然落灰，木叶灰与底层釉面高温融合，形成木叶纹理，由于叶片各个不同，因此这种瓷器也有“木叶无双”的美誉，可谓独具匠心，体现了宋人独特的审美情调。由于木叶盏纹饰暗合佛家贝叶经意象，加之气质空灵清远，颇与日本幽玄美学相合，在日本被列为国宝级文物。

 | 宋 木叶天目斗笠盏 |  

吉州窑始于晚唐，兴于五代、北宋，极盛于南宋，而衰于元末。吉州窑所在的江西是禅宗五宗七派的共同发源地，吉州境内禅宗寺庙最多，其中庐陵29座、泰和25座。吉州窑的寺庙文化底蕴深厚，服务于周边寺庙道观，这从一些留存下来的瓷器文字上可以看出此窑口烧制之器与宋代宗教渊源极深。

北宋 吉州窑乳白釉褐彩“本觉”款盏（修复件）

 吉州古窑遗址位于江西省吉安县永和镇，在古窑遗址上有一座宋代本觉寺塔 

江西省博物馆藏

南宋 墨书“方丈”款斑彩盏 

南京某寺院遗址采集

在宋代，茶与佛教清规、养心悟性、人生哲学融为一体，“吃茶去”成了禅林法语，使茶与禅在精神上达到互通而“禅茶一味”。

中国的茶文化兴于唐，盛于宋、元、明。而茶盏中的斗笠盏始与唐盛于宋，细查斗笠盏的流变脉络能体味唐宋之别。唐宋的变革实现了中国转变期的收束，宋元明的变迁又是中国新发展的开端，承前启后，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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