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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新闻按
1995年初冬,杨妞花被人贩子余华英从贵州贵阳拐卖到河北邯郸。5岁的她清楚记得自己和父母的名字,还记得外婆叫“阿不带”。而人贩子一个处心积虑的谎言,让小小的妞花从此离家千里。与亲人分别、被养家奶奶打骂、12岁辍学、14岁外出打工,对家人的记忆是妞花年少坎坷中唯一的温暖。
被拐是杨妞花的人生巨变,对她的家人来说,更是一场劫难。在妞花被拐失踪后的几年内,亲生父母郁郁难解,相继离世。姐姐杨桑英小学四年级辍学,寄人篱下的生活使得她的性格变得谨小慎微,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开始为生计奔波。
人贩子拐走的是一个个幼小孩童,背后却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思念成疾的父母。2024年11月中旬,直新闻特派记者专程走访了河北邯郸,实地了解妞花被拐后的生活环境,同时也还原了妞花与姐姐桑英的成长历程。今天推送系列文章第一篇:离别与生存。
杨妞花杨桑英、杨妞花大伯大伯母、王文广律师接受直新闻记者专访
1995年初冬的一天,当妹妹妞花被人贩子余华英哄骗去买织毛衣的签子带走时,只有8岁的桑英不会想到这会成为她苦难的开端。
此前,余华英带着女儿租住在杨妞花一家人隔壁,两家人经常走动,由于年纪相仿,杨妞花、杨桑英与余华英的女儿也一起玩。
杨桑英以为这次妹妹也会回来,于是没跟着一起去。当天下午,父母回来问桑英妹妹去哪里了,一家人打开余华英租住房子的大门后,发现屋内只留下几副碗筷和一套衣服时,桑英才意识到妹妹丢了。
桑英回忆妈妈打自己的场景是这样的:“妈妈把我一把拉过去,哭着往我身上抽巴掌,责怪道'不是让你带妹妹吗,你为什么让妹妹去?'我边哭边解释说‘我没让她去,我没让她去。’在一旁的爸爸没劝阻,我知道爸爸是怪我的。”
杨妞花杨桑英的母亲
接下来几天,桑英和父母一起沿着火车站周围找了又找,始终没找到妹妹的影子。意识到妞花被拐的一家人感觉天都塌了,父母经常以泪洗面。桑英常做这样的梦:妞花被带走的那一天,每一次都是已经拉住了妹妹,但是醒来就是个梦,“可能心里面有那个阴影,就想着可害怕了那一天”。多年以后,桑英还会偶尔梦见妹妹,看见她穿着一条小白裙站在床旁边对着自己笑,然后就会被吓醒。
后来,妞花被人贩子余华英辗转带到了河北邯郸郊区的农村,因为是女孩不好出手,余华英对妞花几次拳打脚踢,还拿暖水壶的开水烫妞花的头,余华英把怒火撒在妞花身上,她凶神恶煞的样子深深印刻在5岁的小女孩记忆中。
北方的寒冷、单薄的衣服、无人照顾的起居,杨妞花的一双小手在北方的寒冬里冻出冻疮,但是年幼的她只觉得好玩,不停用小手来按压冻疮,借此来忘记和亲人离散的悲痛,这种坚强乐观的性格一直影响着妞花直到成年。
当余华英用2500元把妞花卖给了当地一家李姓农户时,妞花不会想到这是与父母的永别。没多久,妞花被改名叫做李素燕。妞花在邯郸的亲戚、同学、玩伴们至今仍习惯叫她李素燕。
被拐到邯郸的杨妞花与养家大伯母的女儿
李姓农户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早年丧夫,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最小的儿子是一个聋哑人。当妞花第一次踏进李家大门时,李家大儿媳(妞花日后称她为大伯母)还记得当年这个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瘦小的妞花腿上叠穿着两条单薄的脚蹬裤,长期没有洗头,头发已经结成一块一块的,还夹杂着毛草。那天非常冷,中间人把妞花放下扭头就走。大伯母当时带了件大衣,把冷得直哆嗦的妞花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妞花坐在自己的三轮车前面。
大伯母把妞花带回了奶奶家,给她洗了澡换了小衣裳,把头发剪了剪。大伯母见到妞花怯生生的,眼中含着泪但一直不敢哭,特别可怜,于是拿出苹果和饼干给她吃,妞花听不懂邯郸话,一直也不应答。后来大伯母用了一句普通话问妞花喝不喝,妞花听懂了,才开始吃起来。
妞花在养家奶奶家住下来,马上要过冬了,大伯母给她做了一双小棉鞋,大伯母的女儿给她织了一顶小帽。日后,只要在养家奶奶那里受了委屈,妞花就会跑去大伯母家避风头。上学路上遇到在地里干活的大伯母也会老远地喊一声“大娘”。除了远在贵州的父母和姐姐,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大伯母,也许就是妞花最亲的人了。
杨妞花与大伯母
那个寒冷的冬天,李素燕在遥远的邯郸努力回想着爸爸妈妈和“阿不带”,而失去了小女儿的杨父杨母也在苦苦寻找着他们的小妞花。他们经常带着大女儿桑英、背着棉被在贵阳火车站、汽车站住上七八个月,不停地寻找。
在杨妞花的口述回忆录《一路生花》中这样描写当时的场景:他们找遍了火车站的每一个角落,睡遍了火车站的每一寸地方;在每一列火车进站后、离开前的短暂时间里,都试图去看一眼,但总被汹涌的乘客人流阻拦。姐姐桑英告诉妞花:“我们盯着每一个过往的乘客,不放过每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爸妈捏着那张全家福,逢人就指着照片中的妞花问:‘请问,您见过这个小丫头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寻亲无果的杨父迷上了算命和酗酒,借此来打发心中的苦闷。如果算命的人说小女儿挺好,然后在哪个山区里面放羊,杨父就想着只要孩子活着就好,然后他就吃几天饭,后来又开始算命。如果算命的人说小女儿不在了,杨父就开始喝酒,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
在最想不开的时候,杨父砸烂了准备用来盖新房的砖头,加上下雨,盖了一半的新房倒塌了,将杨家的家具、电器包括照片全部掩埋,一家人唯一的一张合影因为放在了亲戚家“幸免于难”。
杨妞花一家人曾经拥有的幸福生活
常年酗酒的杨父病倒了,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喝酒,喝几杯就开始掉眼泪,直到酩酊大醉。陪在一边的桑英知道父亲只有喝醉了才能睡着,才能不想妹妹。
为了照顾久病卧床的父亲,10岁的桑英不得不辍学,只读了四年书的她一直记得自己成绩很好。当得知桑英要辍学的消息,学校的四个老师去家访,说没学费老师可以先补上,什么时候有了再还给老师。躲在床底的桑英听到父亲说“让孩子辍学也是没办法”,非常难过。
命运对被拐的妞花来说是残酷的,对于陪在父母身边的桑英来说,同样充满了磨难。桑英一直觉得是自己把妹妹弄丢了,她忘了去恨住在隔壁的余华英才是罪魁祸首。原本爱耍小性子的她变得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相比于照顾爸爸,桑英更害怕的是妈妈患上了精神疾病,长期的寻找与绝望,妈妈的身体很快就垮了,贫血非常严重。妈妈时常会问道:“你听到妹妹的声音了吗?妞花在喊我呢!”
多年后,人贩子余华英接受法律的审判
1997年,不到40岁的杨父因为长期酗酒胃出血不幸离世。桑英还记得爸爸走的前一晚,自己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哭了很久,并在一旁哭着劝爸爸,“爸爸,你再坚持坚持。”爸爸在临别之时拉住桑英的手,说:“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怪过你,就是太想妞花了。你一直都很乖,委屈你了,你也别怪爸爸和妈妈。”桑英以为生活会好起来,但是父亲没多久就永远闭上了双眼。
两年后,精神失常的杨母也离世了,走的时候才32岁。这一年,桑英不到12岁,失去双亲的她开始寄住在舅舅家。
桑英明白这样的道理:孤儿最害怕的不是生活的苦,而是没人喜欢,被人嫌弃。
彼此温暖的妞花(左)和桑英两姐妹
上个世纪90年代,大家生活都不富裕。虽然桑英的舅舅、舅妈对她很好,但她总觉得自己像个“拖油瓶”一样。桑英以前很挑食,在父母的疼爱之下,一不高兴就不吃饭了,加上桑英的体质又不太好,杨父最喜欢给桑英买米粉回来,补充营养。成为孤儿后的桑英不再任性,不敢挑食。
桑英觉得自己不能白吃饭,就央求舅舅带着自己去一起修大马路。懂事的桑英说“你们大人一天背石头修马路5块钱,我人小力气小,就拿一块二。”即使这样,工地上的很多长辈们都嫌弃桑英,因为只有60来斤的桑英并没多大点力气,还要分他们的工钱。
时间来到了2002年,只有15岁的桑英跟着舅舅已经在贵阳的大马路背了几年石头,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超负荷的工作让她显得特别瘦小。
这一年,桑英跟着大堂哥外出打工,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贵州老家,千里迢迢来到浙江义乌,桑英找了一家制作饰品的工厂上班。因为没满16岁,没法办身份证,桑英一边打工一边躲躲藏藏。
比桑英小三岁的妞花已经被拐到河北邯郸7年了。这几年里,她一边上学一边干农活,8岁时她还够不到灶台,就站在凳子上学会了做饭。妞花学会了邯郸方言,不再排斥面食,也适应北方的严冬。养家奶奶脾气不好,虽然生了几个儿子,但是和儿子儿媳的关系都不好,身边带着最小的儿子,也就是妞花的养父一起生活。但是养父从小就是聋哑人,并不能与外界正常交流,经常在家发脾气,有时候也会和妞花的奶奶打架。
最开始的几年,杨妞花过得还不错,奶奶待她不薄,但是知道杨妞花有被拐之前的记忆后,奶奶怕养不熟,迟早要走掉,改变了对杨妞花的态度,防备着她,改变了对杨妞花的态度,防备着她,动辄打骂,棍棒加身。懂事的妞花回忆起当年的场景时说:“奶奶打我,我就跪在地上,不动也不哭,哭会被打得更狠。”
后来,养家奶奶脑血管堵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马上小学毕业的妞花不得不放弃学业,奶奶也担心聪明的妞花书读多了会往外跑再也不回来。作为老师眼中好学生的妞花得知自己再也不能上学的消息,哭红了鼻子,和班上最要好的女同学隔着教室的窗户一起哭。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能上学,妞花不敢问奶奶原因,跑到大伯母跟前问:“大娘,为啥奶奶不让我上学了?”
2002年左右,村里越来越多的闲言碎语传到妞花耳朵里。有一次,有个同学的妈妈偷偷告诉她,养家买她来邯郸就是为了给养父“做媳妇”,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做媳妇”的意思,但是隐隐约约感到很害怕。自此之后,妞花就不敢和养父独处一室,睡觉的时候连外套也不脱,也不敢睡得太死。虽然养父除了脾气不好之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是妞花还是心惊胆战。“11到12岁那两年基本上是我最难熬的两年。”
杨妞花与养父
姐姐桑英只读了四年书,妹妹妞花读到了六年级,两姐妹相隔千里,但是都早早尝到了生活的苦楚。如果不是人生变故,也许姐妹俩会受到更好的教育,也许她们的父母仍然在世。而命运这道难题,还在继续考验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