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沈佺期的诗句:“芳春平仲绿”,平仲,即银杏。芳春绿树如画,树下人即是画中人。时间久了,一个人可以和一棵树结成知己。比如,陶渊明抚孤松而盘桓,这个举动充满了孤迥的情致,是一种典型的魏晋风度。陶为耿介之士,非世俗之人,骨子里有松荫,胸腔中有松涛,宜于爱松。我尘心未断,特别喜欢银杏的叶子,因为银杏的叶子,每一片都有一个心的形状。说来说去,还是相由心生。
上面说过,人和树可以结成知己,但人和树还是不同的。人挪活,树挪死。人多半是要走的,人走后,树只能老老实实地在那儿站着。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树也有无可奈何时,树欲静而风不止。但这里我马上又想到了《庄子》里那个著名的反诘,子非树,安知树欲静?看来,这个树欲静的说法,也只是人的一面之辞。没有办法,人即便陷入自身的矛盾之中,仍要强词夺理一番。
《红楼梦》中小儿女参禅,终是黛玉彻底,无立足境,是方干净。有立足境,即有无奈的时候,即有一个阿喀琉斯的脚踵。但人需栖身之处,树需一方水土。老子曰:“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也有禅宗透彻的一面。问题是,没有了身,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还不能去接受这种“干净”。
有年深秋,我曾在长兴看银杏,树叶欲黄未黄,呈铅灰色,银杏果累累满树,微风时来,秋声飒然。此情如梦,恍然犹记。如今银杏树仍是千年前的银杏树,只是树下人早非当年的看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