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果
01
马上国庆节，放假七天，周扬考虑要不要回老家。
公司已经有同事提前请假走了。周扬有些犹豫。说实话，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去了，即便是偶尔给家里寄点东西，给一点钱，跟回家是不一样的。
周扬的老家在农村，到现在还是住在上世纪盖起来的平房里。村里不少人都盖起了二层小楼，有的还是三层的楼房，跟他们一样还住在平房的已经没有多少家了。
他也曾想过，给家里寄点钱，把房子翻修一下。不盖楼房，起码翻修一下还是可以的；但也没做到，因为老婆不同意。
想起老婆惠英，周扬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这个媳妇，胖，嗓门大，能干活，也能吵架。
当初要不是家里没钱，出不起太多彩礼，他也不一定跟惠英结婚。不过，这会子说这话有点丧良心，因为惠英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
不怪老婆不让他给老家翻新房子，两个人在城里挣得也不多，到现在还是住在出租屋里。两个孩子要上学，老大还有个兴趣班，花钱的地方实在是不少。
周扬别看整日穿得干净整齐，早上七点多就去挤地铁，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到家。一天到晚累得腰酸腿疼，挣到手的钱也就一万出头。
一万块钱，在农村可能够用，够花，因为农村可以自己种菜，自己蒸馒头，想吃香油有芝麻，想吃面粉有小麦，想喝玉米糊有玉米，基本上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在城市就不一样了，就是去街上买瓶水都要两块钱。一睁眼就是房租，还要攒钱买房子，日子紧紧巴巴，别说手里不宽裕，就是手里宽裕，也得预备一些活钱，万一有急用，总不能张嘴就找别人借钱。
钱这个东西，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就拿去年来说，爱喝酒的父亲突然嘴歪眼斜，差点中风。还好送医及时，住了半个月的院，花了一万多块钱就出院了。
万一送去晚了，要花上十几二十万，真是哭都没地方去。十几二十万不是危言耸听，周扬的姨夫也是脑出血，做手术花了小二十万。
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必须得为整个家庭考虑。关键还是挣钱少，要是手里有个百八十万的，也不用这么斤斤计较。
要回老家，自然不能空手回去。买东西是肯定的，买什么？总不能买一些孩子喜欢吃的膨化食品。那东西看着是占地方，不过华而不实，老人也不吃那些。
在城里工作的周扬，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在村里有他的传说。都不知道他在城里生活怎么样，但是都认为他在城里混得不错。
买东西就买点实用的，花生油、大米、肉，主要是肉，父亲爱吃肉，什么肉都吃，牛肉、羊肉、猪肉，最好是顿顿有肉才好。
人上了年纪，就指望着孩子给买点好吃的。
买东西要花好几百，这是别人能看得到的，也算是给父母长长脸；另外还要给父母一些钱。
一年到头也回不去一两次，父母两个人给一千不算多吧；除了父母，爷爷奶奶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收入，身体还不好，每年光是吃药就要五千块钱。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现在工作了，怎么也得给两千吧。
除了父母，爷爷奶奶，还有小姨、大舅、舅姥爷，等等，父母常挂在嘴边的亲戚，也要过去看一看。平日里不在家，有什么事情都要麻烦亲戚朋友，过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既然要去看，就不能空手。
往日，周扬过去看他们，最少都是提着两箱牛奶，每个人给两百块钱。小时候因为上学，在小姨家里住过半年多，跟小姨家的关系也最好。既然关系好，就不能只给钱，给牛奶，还要给小姨买两件衣服。
小姨的孙子孙女加起来有七八个，万一见到了，每个人还要给些零花钱，或者，至少要买一些零食什么的。
这么一算，回去一趟至少得五千块钱。五千还不一定够！
越想越头疼，周扬龇着牙使劲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班了就要回家，不然去哪里。他坐地铁回了家，慢慢悠悠，尽量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回到家也不是那么愉快，搞不好又要为钱的事情吵架。
02
以前还没发现跟老婆关系这么差。现在孩子慢慢大了，父母慢慢老了，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用钱的地方越多，他跟老婆的关系就越不好。
“才回来，吃饭了没有？”惠英显得不大高兴。
家里两个孩子，惠英要上班，还要照顾两个孩子的吃喝拉撒，还要辅导作业，还要做家务，确实也挺累的。平日里她就希望丈夫能早点下班，回来能帮她一把，哪怕不做家务，不炒菜不刷碗，光给孩子辅导作业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偏偏周扬加班的时候多，回来早的时候少。
“吃了，”周扬因为经常加班，在工位放了些饼干、小面包什么的。其实他不爱吃这些东西，也不愿意为此多花钱，但是没办法，因为长时间不吃饭会低血糖，饿得难受。
“今天在超市跟人吵了一架。”惠英坐在椅子上，两腮气得一鼓一鼓的，像个青蛙。
“怎么了？”周扬赶紧问道。他并不太关心，可是，不关心的后果就是两个人会大吵一架，他都有经验了。所以，即便是不关心，也得赶紧问一下，假装表现也要表现一下。
“有个女的，看着比我还老，叫我阿姨，你说生气不生气。”
“就为这事？”周扬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女人就是小心眼，把自己的年龄看得很重，好像别人不问就不会变老一样。
“你什么意思？她比我还老，叫我阿姨。阿姨！我看上去有这么老？”惠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周扬吓了一跳。
这架势，好像已经把周扬当成了那个叫她阿姨的中年妇女。
“没意思，你就当我说错话了好不好。”周扬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心里烦着呢，正考虑要不要回老家，才没心思听老婆超市里的八卦。
周扬就这点好，看形势不对，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先道歉。惠英就吃这一套，管是不是自己的错，丈夫道歉她就高兴，觉得自己被重视。
“算了，不想了，让她说去吧。等我减肥成功，瘦成一道闪电，惊艳所有人。”惠英眯着眼睛目视前方，信誓旦旦地说道。
其实减肥这件事她已经说了好几年了，一开始还没有这么胖，近两年是越来越胖了，基数太大，不好减。
“你怎么了？”惠英好像刚发现丈夫一样，开始关心起他的状况。
“我在考虑要不要回老家。”周扬也很快就忘了惠英的不愉快，说起自己的烦心事。
“回老家？你准备了多少钱？”
周扬愣了一下，双手叠加起来枕在脑后，没有说话。
一谈到钱他就没了底气。
“我加班，有三天能拿三倍的工资。”惠英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她也不喜欢加班，不对，她甚至都不喜欢上班，可是有什么办法，结了婚有了孩子，身上就有了责任，就要为家庭负责。
没钱——尤其在城市里生活——真是寸步难行。
“加班啊！我倒是不加班，要不我带孩子们回去一趟？也有日子没回去了，回去看看父母，看看爷爷奶奶，顺便让孩子们体验一下农家乐。”
“什么农家乐，不就是下地干活吗？说那么好听干什么？”惠英冷笑一声，没办法，就这么个条件。
周扬的父母叫老周，六十几岁了，在村里种了十几亩地，以前舍不得工钱，一到农忙就是叫上亲戚帮忙收割；现在也不行了，自己收一部分，用机器收一部分。
院子里，母亲用竹竿围了一个小花园，里边种了不少花，有月季，有牡丹，有指甲花，有鸡冠花，有夜来香，有死不了，还有西洋珠。
别看日子过得紧巴，母亲还算是乐观，除了种地，就是摆弄她那些花花草草。
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指甲花，一到夏天，摘了指甲花，放在碗底，用明矾捣碎，涂到指甲上，把指甲染成红色，开心极了。
苦中作乐，她算是想明白了。
农村的生活简单，日复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要不要回老家发展？”周扬的脑海中闪现出老家的农田，高粱红了，玉米熟了，芝麻也熟了，农民大丰收，喜上眉梢。
惠英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回老家发展，甚至可以说一直想要逃离农村的生活。
老家是什么样的，是破旧的平房，破旧的院子，满眼望去都是农田，村里都是老人跟孩子，年轻人都去城里谋生了，即便是在镇上工作的壮劳力，也很少在村子里露面。
说实话，对惠英来说，老家像什么？像夕阳，没什么朝气；城市恰好相反，有高楼大厦，这是其次，主要是有良好的就业环境。
03
人这一辈子，不管在农村生活，还是城里生活，都离不开一个“钱”字。既然谈到钱，自然要到能挣钱的地方去。
老家什么都没有，回去种地？
看了丈夫一眼，他目光呆滞，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回去种地？”惠英斜着嘴角，想听一听丈夫的回答。
“说不上来回去干什么，就是感觉不想在城市呆了，没意思。没有房子，没有户口，心里不踏实，像个过客。”
两个孩子已经睡了，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永远不知疲倦，永动机一样。
“你看，在城里，我们连一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也没有城市户口。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了，上幼儿园小学还可以，读初中没有当地的户口就要回老家。
与其到时候被动回去，还不如现在主动回老家。即便是不回去，现在也要考虑一下，万一回去，我们做什么工作。
老家的工厂也不多，好单位就更不用说了，能给交齐五险一金的单位都少，除非是公务员。”
周扬一边说，一边叹着气，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的脑海中总能浮现出老家的院子，老家的房子，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还有堂屋门前的两棵唐枣树。
“可以考虑一下做自媒体。”说着，周扬眼前一亮，来了精神。
“现在不是网络挺发达吗？我一个初中同学，就是在老家拍视频，现在粉丝还不少，有好几万了。我们不行也跟他学一学，改变一下思路。”
惠英目光有些呆滞，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听周扬说话，还是独自发呆。
“嘿！跟你说话呢。”
“哦，再说吧，反正我不想回去。在这里工作挺好的，孩子们也适应了城市里的生活，即便有一天我们真的要回老家，那也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尤其是要攒点钱。”
女人考虑还是周到一些。
“总不能说脑子一热，明天就收拾东西走了。还有很多细节，要从长计议。”惠英也学会了拖延术。她不喜欢的事就拖着，说不定拖着拖着就把周扬给拖迷糊了，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买房子，能拿到城市户口，那不就不用回老家了吗？所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正好放假了，回老家一趟吧，也花不了多少钱。”知道惠英一定会提到钱，周扬先把话给说了，来堵她的嘴。
“回哪个老家？”她问。
“你那边看要不要回去。”
“听你这意思，只回你那边？”
“没有，这不是商量吗？”
如果两边都回去，意味着要多一笔支出，而且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惠英的父母身体也不好，爷爷奶奶已经没了，姥爷还健在，身体也挺好。怎么也得给姥爷买点东西，留点钱。
之前惠英有说过，姥爷有点耳背，想给他买个助听器。一直也没有买。如果回去，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想来想去，嗨！索性两边都不回去了，省钱。正好加班，还挣钱。
说好了不回去，周扬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要回去一趟，哪怕只是住一晚上也好。好几天呢，再看看吧，万一回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