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果
01
十月底的一天，老周突然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说是马上就到自己跟老伴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想要大办一场。
老周的女儿叫娇娇，已经三十三岁了，在一家商场做导购，家里有两个孩子。一年前她跟丈夫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压力还是挺大的。
娇娇还有个弟弟，叫周小海，也有三十岁了，不过还没娶上媳妇。一般只要是家里花钱的事情，老周都只会给女儿打电话，因为他知道儿子手里没什么钱。
周小海现在的工作是送外卖。工作挺累，也挺危险，收入还可以。就是有一点，花钱大手大脚。跟所有年轻人一样，周小海用最新款的手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品牌，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几百一双。挣钱赶不上花。
娶不上媳妇，他是一点也不着急，竟然跟父母说什么，要做个单身贵族。
用他的话说，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周不明白年轻人不结婚是什么思想，只当是儿子手里的钱不够，出不起彩礼，买不起房子，结不起婚。这一点，作为父亲他是有些自责的。
不过，老周这个人是这样，对孩子是有愧疚，但也不耽误自己享受生活。他喜欢喝酒，喜欢吃肉，从不亏待自己。
手里钱多就喝点好酒，吃点好肉；手里钱少就喝点便宜的酒，散装的白酒也可以，吃点火腿肠也是好的。再不济，就是有一盘花生米也能喝几杯。
关于结婚纪念日这件事，老周并没有跟老伴商量。在他看来，自己是一家之主，根本不需要跟老伴商量什么，只需要跟孩子——主要是女儿——说一声就行了。
两个孩子都挺孝顺，尤其女儿，舍得花钱。每次打电话，只要老周一说没有酒了，没有肉了，女儿就会给他在网上买好，直接寄到家里。
老周的老伴叫焕玲，比他小一岁。
焕玲很早就没了父母，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她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身上的衣服都是洗了又洗，穿了再穿，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认真——或者说很努力地——活着，从没想过自己的两个孩子，过了三十岁，儿子还没娶上媳妇，女儿离了婚，还带着两个孩子。
为此，焕玲长久以来情绪都是不大好，焦虑，为孩子们的出路着急上火。
老周跟她的性格截然相反。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体面。尤其是儿子给他买了智能手机之后，从上面关注了很多关于仪式感的消息。他觉得自己也可以那样。
这不，马上就到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了，老周算是找到了个由头。他要让两个孩子都回来，好好在家吃一顿饭。不，不能在家吃，这么重要的时刻，应该去饭店吃一顿。
他看过别人的视频，儿孙满堂，还有礼物，那场面，要是能放在自己身上，做梦都能笑醒。
如果焕玲知道，肯定是不愿意的。老夫老妻了，她从来不看重什么仪式，再说，农村人，孩子还没个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老的省一分，小的不就少受点苦。
老周不这么想，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又不通知别人，就是夫妻俩，还有儿子、女儿、两个外孙女，六个人一起吃顿饭而已。
平日里都是在家里吃饭，有什么吃什么，大多都是咸菜、辣酱、土豆、白菜什么的，也该偶尔去一趟饭店，吃点好的，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生活还是挺苦的，要学会苦中作乐。老周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娇娇是个孝顺的孩子，答应了父亲，说到时候一定会过来，把孩子们也带回来。还说要跟弟弟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办好这场宴席。
只要女儿答应了，事情就算是妥了。老周兴高采烈，哼上了小曲儿。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约定的日子。娇娇上午就带着孩子回来了。不过，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镇上的一家蛋糕店，做了一款双层的蛋糕，上面写着几个大字：35周年结婚纪念日快乐！
饭店找好了，在镇上最好的富贵酒楼。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办大事都是在这里，有面子。
特意找了个包厢，娇娇还去镇上的商场给父母各买了两件衣服，买了一束鲜花。就等着中午一起吃饭了。
周小海也在十一点过五分的时候赶到了。他手里拎着两瓶白酒，两条烟，还有买给母亲的一套化妆品。
02
姐弟俩在包厢里闲聊了一会儿。十一点半的时候，老周骑电动车带着焕玲过来了。
一路上，焕玲问了几次，去哪里，去干什么，他都憋着没说。等到了地方，焕玲迟疑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包厢看到孩子们才大吃一惊。
“你们怎么都来了？”直到这时候，焕玲都没想起是自己跟老周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看到桌子上的蛋糕盒子，她更是皱紧了眉头，努力回忆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儿子小海的生日？不对啊！他是大年初一那天生日，还不到；女儿娇娇的生日？也不对啊！她是六月初八的生日，早就过去了；两个外孙女的生日？不可能，俩孩子一个三月，一个四月，也已经过去了；那是老周的生日？也不对，他是正月十五；是自己的生日？更不可能，尽管不喜欢过生日，自己的生日还是记得的，是腊月二十，跟儿子的生日离得很近。
“姥姥，今天是你跟姥爷的结婚纪念日，祝你们生活幸福！”大一点的外孙女跑过来，把藏在桌子底下的一束鲜花抱过来递到焕玲的怀里。
包厢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欢笑声。
焕玲很明显愣了一下，结婚纪念日？想一想日子，可不是，自己都给忘了。一转眼竟然已经结婚三十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己跟老周也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
只是，这饭店，这包厢，这鲜花，还有桌子上陆陆续续拿出来的礼物，得花不少钱。
“哎呀！我都忘了，谢谢孩子们，谢谢你们。”焕玲激动的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周一眼，她想狠狠骂他一顿，都什么时候了，还给孩子们添麻烦。
本身就帮不上孩子们什么忙，现在倒好，还要让他们专门回来一趟，给父母过什么结婚纪念日，人来了也就行了，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老周是喜悦的，是满足的；焕玲心里却不是滋味，她能想到的就是孩子们花了多少钱，耽误多少功夫。
作为一个母亲，焕玲永远希望孩子们都能过上好的生活，不给他们添一点麻烦才好。
落座，一家人有说有笑，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娇娇跟弟弟都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城，他们还要继续去工作。
即便是回家一趟，顶多在家里几个小时，还不如马上就回去。反正饭也吃过了，祝福也送上了，父母都很开心，这就够了。
老周用电动车驮着焕玲也回去了。
刚一进门，焕玲的脸就拉了下来。把孩子们给买的东西全部放到堂屋之后，焕玲开始说话了。
“看来，你还挺满意？”她绷着脸，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周。一般这种情况下，焕玲就是要发脾气了。她不经常发脾气，但是一发起脾气来也够人受的。
“满意，非常满意，看来两个孩子还是挺孝顺的。”老周正在往冰箱里放打包回来的菜。好家伙，酱牛肉、驴肉、金汤肥牛、油焖大虾，都是好菜，又够自己喝一壶的。
他脸上的笑都溢出来了，藏也藏不住。
“孝顺，你也不看看花了多少钱。双层的蛋糕，还有一大把花，还有衣服、烟酒，那都不花钱？在孩子们面前，我给你留着面子，什么都没说，高高兴兴；但是回到家了，就咱们两个人，我必须得跟你说道说道。”
焕玲一脸严肃，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老周其实根本不在乎焕玲是什么态度，只要自己的要求达到了就行。在饭店，他拍了不少照片。有每个菜品的照片，有蛋糕的照片，还有孩子们的照片，这些都被发到了朋友圈，还特意配了文字，看着很温馨。
焕玲这个人就是这样，她生气就让她生气，把火发出来，生完气也就没事了。每次都是这样。
这回老周也没当回事，你说我就听。主打一个配合，反正也不会改。几十年了，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焕玲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
“你知道娇娇一个人在外边有多难吗？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要工作，还要时刻关注着孩子的学习和生活。
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最起码也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你知不知道，孩子们回来一趟要花多少钱？是不是请假回来的，扣不扣工资？
娇娇是个心软的孩子，只要你开口了，哪怕她办不到，手里没有多少钱，也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03
焕玲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
“娇娇走的时候悄悄给了我一千块钱，说让我不要省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喜欢什么衣服也可以买，不够花了再找她要。
你知道我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带过两个孩子，我知道那种不容易，她一个女人家，自己带两个孩子，也没个帮手，你知道我这心里……”
焕玲握紧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自己倒是好，为了什么仪式感，不就是视频看多了吗？整天跟我念叨什么仪式感，我以为你也就是说说，羡慕羡慕别人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能整这出。”
“周建国！”焕玲很少喊老周的全名，这倒是把老周吓了一跳。“我跟你说，你以后要是再给孩子们添麻烦，别怪我跟你翻脸。
你自己多吃点喝点，花钱买衣服我都不说什么，就是别去麻烦孩子，有多大本事使多大劲，有多少钱过多少钱的日子，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焕玲说完，也不管老周听没听进去，打不打算改变，自顾自站起来走了。
她把自己关在东屋里，趴在床上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
老周愣在那里，嘴角抖动着，不知道说什么。他何尝不知道孩子们都不容易，可又实在是不想对不起自己。
都这么大年纪了，去饭店吃顿饭怎么了？把孩子们叫回来怎么了，不就是耽误一天的时间吗？结婚三十多年了，还有几个三十多年。
女人就是事儿多！
低头看了看自己为这场饭局特意买的衣服。新外套，新毛衣，新裤子，新皮鞋，从头到脚，从上到下都是新的。
老周又高兴起来，嗨！人这一辈子难得哄自己高兴，就吃了，就把孩子们叫回来了，热热闹闹多好，有什么不高兴的。
跟阿Q一样，老周很快就又高兴起来了。他最擅长自我安慰。
其实，在焕玲看来，老周是个挺自私的人，只要是自己喜欢，想要做的事，比如想喝好酒，想吃好肉，马上就能给孩子打电话买给他；想穿好衣服，想买好手机，也是一个电话打给孩子，根本就不管他们的生活辛不辛苦。
这样的男人，要是早几十年就认清，说不定焕玲会跟他离婚。
偏偏他就是一个只顾自己的男人，焕玲真是拿他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的思想相对还是比较保守的。
离婚，也就是生气的时候想一想，要真说离婚，还真就迈不开那一步。
焕玲是个挺保守的女人，到现在理发都是只找那些女理发师，从来没有找过男理发师给自己理发。几十年如一日。
老周这个人她太了解了，挺虚荣，要面子，爱吹牛，有点装，还挺自私。不过，干起活来还是不含糊，家里家外都要靠他。
还有一点，老周身高一米八五，模样长得也不赖，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唱歌，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嘿呀！谁还没有一点缺点，凑合着过吧，反正也几十年了。
对于老周，焕玲什么都能忍，就是这该死的什么仪式感，真没必要，她得想个办法让他把这个不好的习惯给改了。
只是，老周能改吗？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