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牵手”黄金水道和南方丝绸之路丨“沿着古蜀道看大通道”系列报道④

明代文学家杨慎在其《滇程记》中，写出了中原往云贵的通道之一：“中州达滇有三路……起泸州、溯永宁、走赤水、达曲靖，曰西路，唐天宝中，出师伐南诏亦由此进……”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应该怎样解读这条茶马古道？其衍生出了哪些故事？沿着杨慎的足迹，记者来到古时的永宁今日的泸州叙永，去寻找岁月的遗迹，也去寻找古人的智慧。

叙永县城全景。胡润林 摄

茶马古道接黄金水道

川盐进云贵，黔铅滇铜借泸到中原

走在叙永县城，发现一个特别的现象：叙永不产盐，却有盐店街；叙永不产铅，却有窝铅街；叙永不产布，却有布店街。对茶马古道颇有研究的叙永县博物馆馆长尹圣连忙解释：“这些老地名，是古时茶马古道留下的痕迹。”

在盐店街对面，有一处名为“永岸码头”的老地方。“它在明清时期是永宁河边的繁华码头，是川盐运往云贵的中转地。”在尹圣看来，从川盐转运的角度来看，茶马古道叙永段的起点之一，往小了说在“永岸码头”，往大了说就是在县城。

关于茶马古道的故事，尹圣从川盐开始讲起。

盐业，中国历朝历代之支柱。云贵古时鲜有盐，四川却在战国末期就产盐。造物主的安排，以叙永为点，上可往云贵，下能至泸州。叙永与云南威信交界处的尖山子，永宁河在此孕育。河流向北穿过叙永县城，一路曲折后在纳溪把自己交给长江，其因叙永称永宁而得名。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古时很长一段时间永宁河未通航运。滇黔经叙永至泸州这条线苍山如海，古时多为军旅取用，贸易功能未大成，川盐鲜进云贵。

改变，从明太祖朱元璋执政后开始。其令景川候曹震凿永宁河险滩，以通舟楫，保证川盐顺利运达叙永。永宁河越往上游，河道狭窄更甚，通航意义微不足道，故疏通至叙永便罢。曹震同时修筑永宁至贵州赤水、毕节和云南昭通、曲靖等的驿道，被后人所称的茶马古道至此基本畅通。此后，川盐从自贡、犍为出发，经纳溪，沿永宁河运到叙永，再由叙永茶马古道运入云贵。“一水行商出贵州”，叙永此誉因此而来。

到了清雍正年间，川盐立岸。岸指销盐之地。川盐行销云贵，在合江设仁岸、綦江设綦岸、涪陵设涪岸、叙永设永岸。这时，叙永盐运进入高峰期，茶马古道日臻完善。

叙永县博物馆提供的《四川盐政史》载：清乾隆年间，每年上运云贵食盐达五十万担，每月四万担，平均每日约二百艘船到达永岸，各样生活物资上岸后，须有一千三百名盐夫、约一二百匹驮马才能运到云贵。每担食盐运费需银三两，每日须付出运费银四千余两。

为求生计，那个时候盐夫、马帮不分寒暑，在茶马古道上络绎不绝。清光绪年间，住叙永的分巡道赵藩在《永宁杂咏》一诗中写道：“负盐人去负铅回，筋力唯供一饱材。汗雨频挥揞拄立，道旁看尔为心哀。”这既是对盐夫艰苦生活的生动描述，又证明盐夫从云贵折返并不空手而归。“他们同时把黔铅、滇铜，以及云贵的茶叶、布匹、桐油、中药材、生漆、木材等物资运回叙永，上船后又经永宁河入长江出川后运往中原。”尹圣介绍。

一来一回，双向互动，集散之地，叙永渐成。

茶马古道不是一条道路

而是一张庞大的交通网络

从泸州蓝田收费站进入成渝环线高速公路，在白鹤林枢纽右转入厦蓉高速公路，大约63分钟便到达叙永县城。

“明清时期叙永的陆上交通比现在可差远了。”尹圣感叹，“据史料记载，茶马古道叙永段蜿蜒在崇山巨壑之间，盐夫、马帮翻山越岭，往返于悬崖绝壁之上，可谓‘飞鸟不到、人可渡越’。”谪戍云南30多年的杨慎9次往返于叙永，发出了“马怯永宁山”的无奈。

“茶马古道不是一条道路，而是一张庞大的交通网络。”尹圣说，历史文献记载，叙永有10条茶马古道可至云贵，分别是叙永至贵州毕节再至贵州普安、叙永至贵州七星关再至贵州威宁、叙永至贵州毕节再至贵州贵阳、叙永至贵州七星关再至贵州妈姑河、叙永至贵州瓢儿井再至贵州贞丰、叙永至贵州瓢儿井再至贵州紫云、叙永至瓢儿井再至贵州关岭、叙永至云南威信再至云南镇雄、叙永分水至云南威信至云南镇雄再至贵州威宁、叙永至贵州毕节再至云南镇雄。

“目前，茶马古道叙永段保存较好的路段由赤水河段、官斗村段、猴子岭段、大坎坡段四段组成，全长40余公里，均建成于明清时期，分布在水尾镇、大石镇、赤水镇等地。”叙永县文物保护管理所所长黄英对“茶马古道是一张庞大的交通网络”也深以为然：“比如，官斗村段是从合江县经贵州赤水、叙永大石和水尾至贵州毕节、仁怀，猴子岭段西至贵州赤水宝源。”

茶马古道究竟如何险峻，到现存路段看看，一眼六百年，更有直观感受。

从叙永县城出发，经厦蓉高速公路、合叙路，大约53分钟即可到水尾场镇，再往前行驶10分钟左右，就能进入大石场镇。沿着通村公路到水尾镇官斗村和大石镇双全村、大石村，分别见到保存较好的茶马古道官斗村段、猴子岭段、大坎坡段。从现场情况来看，它们长短不一、宽窄不一，有的在山涧上或弯或直，有的在茂密的竹林中或仰或俯，有的挂于悬崖之上，有的根据山的坡度把条石砌成石梯。历史文献里记载的“五尺道”不外如是。

从叙永县城进厦蓉高速公路，行至麻城收费站驶入叙赤路，大约80分钟后就到赤水镇。茶马古道赤水河段的雪山关就在这里。步行在通往雪山关的古道上，见到许多保存完好的油硄石，光滑得发亮。有的油硄石上有两个马蹄印，有的石头上有四个石窝。有些马蹄印被苔藓覆盖，有些石窝里长出了杂草。

同行的叙永县文物保护管理所工作人员刘新说，明清时，没有驮马的盐夫用“背夹子”背盐，手里拿着“拐爬耙”，艰难地走在茶马古道上。“拐爬耙”上端为木枋，成半圆形，中部钻一圆孔，插进又粗又圆的木棒子。直木棒的触地一端，钉进一个大铁钉。盐负在背上，为了节省体力，不能卸下歇息，盐夫累了便用“拐爬耙”拄地支撑着“背夹子”歇息，经年累月，油硄石上就被铁锥钉出了很多“拐爬窝”。

越往上走，古道上的边坡石清晰可见，石头的左侧是靠山古道，右侧便是万丈深渊。走过一片水杉树林，就可仰望到坐落在两座挺拔山峰之间的雪山关，其将狭窄的隘口完全阻断。

雪山关北门前的石碑上刻有杨升庵的诗句“：雪山关，雪风起。十二月，断行旅。雾为箐，冰为台。马毛缩，鸟鸣哀。将军不再来，西路何时开”。此诗吟唱出雪山关的雄伟气势和翻越雪山关的艰辛，被后人镌刻于石碑之上。茶马古道穿关而过，从南门又往山下延伸。

刘新说，当时为了防止贩卖私盐，雪山关设兵营，有兵卒看守，官府要求运盐的马帮和盐夫等所有出关商家，所运之货物必须检查，票据加盖通关印章后，出南门下山，渡过赤水河的商贩去贵州大方县瓢儿井方向；未渡赤水河的，顺河往“鸡鸣三省”之地石厢子彝族乡方向，再通往云南威信。

茶马古道接南方丝绸之路

明清时的泸州人南向做起了国际买卖

高山深谷之间，盐夫和马帮在茶马古道上缓缓走着，负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道路，它们如同四川与云贵的脐带，维系着不可思议的经济与文化交流。盐巴之南去，矿产之北来，那是一个时代的华章。

不过，从来没有一条路可以独立存在。

2017年，《中华文化论坛》载文《从杨慎往返川滇行程看明中期的南方丝绸之路》。文章有曰：作为沟通中原与西南边疆以及东南亚、南亚的主要通道，南方丝绸之路自开通至唐宋，牦牛道（又称清溪道、建昌道等）和五尺道（又称石门道、乌蒙入蜀道等）一直都是官吏、商旅往来的主要通道。迄至元代，随着大一统王朝对西南统治的加强，南方丝绸之路发生了一些变迁，新增了从两湖经贵州通云南的普安入黔道，以及由泸州出发经贵州遵义、云南曲靖达昆明的乌撒入蜀道。

乌撒即现在的威宁。该文在第四部分言：乌撒入蜀路是杨慎《滇程记》中之西路，“起泸州、溯永宁、走赤水、达曲靖”，途经今泸州、纳溪、永安、叙永、毕节、赫章、威宁、宣威、沾益后，在松林驿与湖广辰沅普安云南道会合，继续西行到达昆明。明清时期，基于控制西南的需要，该路发展成为由蜀入滇最为重要的通道。《明一统志》称其“本朝置路通云南、交趾”。

据尹圣所说和《从杨慎往返川滇行程看明中期的南方丝绸之路》所言，与其说茶马古道连接南方丝绸之路，不如说茶马古道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以联想得到，明清时期，泸州人南向可经云南至那时的交趾今日的越南，再接海上丝绸之路，做着民间国际贸易。这样一来，如果把茶马古道叙永段放在今时今日，其可北接丝绸之路经济带、南连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协同衔接长江经济带。

但是，古道并不只是古道。“茶马古道叙永段犹如‘西瓜藤’，沿线产生的驿站、旅舍、村落、城镇等，都是结出的‘瓜’。其还是蜀道官道的补充、民族交流的纽带、区域交往的桥梁、近代川黔公路川滇公路的雏形……”尹圣对古道的作用和影响这样解读。

历史不可以复制，唯有精神永垂不朽。茶马古道虽然已经完成了时代任务，但它见证了先辈们不惧艰险、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开辟精神，这种“古道文化”值得去传承和发扬。遗憾的是，茶马古道正面临消失的局面，因此抢救茶马古道文化遗产刻不容缓。黄英公布了一个好消息：“茶马古道叙永段作为茶马古道云贵川段的重要路段之一，已经被国务院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