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金牌演义（一）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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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龙金牌演义

（一）楔子

1860年代的上海外滩

　　1867年的初秋，又一艘轮船停靠在外滩的码头，乘客们匆匆提着行李开始下船。尽管经历了长达2个月的船上生活让人疲惫，带着对神秘东方的好奇和对新生活的憧憬，一群年轻的欧洲人欢呼雀跃着登上码头，还有人在高谈阔论中国和日本开放了更多通商口岸几年来的远东贸易格局。人群中一个穿戴整齐的中年英国人表情凝重，似乎心事重重，显得与身边的气氛格格不入。

托马斯·威廉·金达

　　他叫金达，一周前从香港中途登船来到上海。与那些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不同，已到知天命之年的金达在远东住了四年，不仅对这里的天气更加适应，他自问对这里的现实也有更深刻的理解——现实已经无情地为他上了一课。

　　回想四年前在伦敦，当香港造币厂厂长这个职位在他的眼前时，作为铁路领域资深工程师的金达并不觉得会有什么真正的难度。远道运来的设备出问题、本地采购买不到工业品原料、没有机械操作经验的本地工人、甚至潮湿的天气，一切似乎都在与他作对，但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对于按银币加工量收取手续费的商业模式，缺乏足够的待加工银料才是致命伤。造币厂开业一年多来一直处于开工不足的状态，根本无法自负盈亏，成了需要不断往里面贴钱的无底洞。

　　港督麦当奴早就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明年仍然没有起色，一定会关掉造币厂。关厂意味着金达年收入1,400英镑的工作也会随之消失，类似的工作可没有那么容易找。当然麦当奴对拯救造币厂还是很尽心的，他亲自与驻北京的英国公使阿礼国联系，尝试向中国人推销。如果能拿到中国官方的造币订单，就绝对不会有开工不足的问题。想到这里，金达心里对麦当奴还有几分感激。可恶的是阿礼国，他不咸不淡转述总理衙门老爷们的回应让金达想起来就觉得愤怒。

上海壹两

北京诚轩拍卖拍品图

上海贰钱

SBP拍卖拍品图

　　想到这里金达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提箱的把手，这是他最后的王牌，几枚他亲自设计的“上海壹两”和“上海贰钱”银币。第一批样品早先5月份就已经寄往北京，可是至今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无论阿礼国还是总理衙门的老爷们实在都指望不上。

　　万幸自己设计时留了一手，在银币上留下的“上海”字样，既是作为“上海漕平”的重量单位，也可以作为上海的地名来解释。金达也不知道现今的苏松太道应宝时是什么样的人物，无论如何得找这位中国贸易最繁荣口岸的主政官员碰碰运气。

日本一分银

SBP拍卖拍品图

　　除了上海，他箱子里还有几枚临行前匆忙做好的机制一分银。虽然他对这些机制一分银的说服力实在没什么信心，还是要去日本碰碰运气，毕竟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而未来的命运就寄托在这次能否拿到订单上。

上海总会

威妥玛

　　“金达先生，这位是威妥玛先生，去年他写的《新议略论》呈交总理衙门之后，在北京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幸会，我在香港就时常听说您的名字。”金达来到上海总会的酒吧并不是为了消遣，要寻找通向中国人官员的渠道，在只限本地英国人顶层圈子入内的上海总会中打听应该是不会错的。

　　不知道哪阵风把平时常驻北京的中国通威妥玛吹到了上海，他的汉语水准自不必说，据说早些年在上海当副领事时兼任税务司，尤其熟悉上海的官场情形。想想四年都没有学会几句汉语的自己，金达感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威妥玛先生，您最近有什么学术上的新进展吗？”“我的北京话口语教材《语言自迩集》很快就要出版了，算是第一本问世的汉语口语教材。总税务司赫德先生一直在催促我，他打算用做海关洋员的标准教材。不知道金达先生来上海所为何事？”

　　“我是受港督麦当奴所托，来上海看看是否有机会向中国人的官员，比如说苏松太道，推销香港造币厂的钱币。这是我们准备的样品，除了一两的主币还有相应的辅币。”金达边说边从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鲨鱼皮小盒子，翻开盒盖，向威妥玛展示静静地躺在深红色天鹅绒衬底上的得意之作。

同治通宝一文

zeno.ru网站图

　　“恕我直言，无论是道台还是其他人，中国官员恐怕不会接受这种钱币。”威妥玛看着脸色有些泛红的金达，顺手摸出一枚铜钱，继续说道：“相信你也会经常观察中国人的钱币，上面只有汉字和满字，带有英文他们很难接受。”

双柱银元

SBP拍卖拍品图

鹰洋银元

SBP拍卖拍品图

　　“中国人称为‘双柱’的西班牙银元和称为‘鹰洋’的墨西哥银元虽然也有其他文字，但是中国人只是在事实上接受了他们的流通，和在中国自己的钱币上带其他文字是两码事。还有，中国的钱币上一般会带有当前皇帝的年号，你看这里上下的‘同治’两个字就是，这是他们的纪年方式。另外，上海漕平是只有在上海才会使用的重量单位，如果你希望钱币能在中国各地流通，我建议按照赫德先生的海关使用的重量单位，他们称之为‘关平’，这样至少在各个通商口岸的海关都能被接受。”威妥玛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金达，“何况你的钱币上的图案也太英式了，比如说，中国的龙不是这个样子的，或许可以参考一下中国人的蟠龙金牌上的图案，那是他们发给我们这些洋人的奖章。你没有见过？𠲍乐德克船长给我看过他的。如果你能顺利谈妥为他们制造钱币，说不定他们也会给你发一枚。”

　　金达感觉自己站在冰面上，脚下的冰正在迅速碎裂成块块碎片，金奖章也没法把他从冰水里拉出来，倒是威妥玛的下一句话仿佛向他扔了一根绳子。“我可以再去请教几个中国朋友，然后画个设计草图给你，你住在哪里？我让人送去。”

关平壹两设计图

英国皇家造币厂档案资料

　　捧着威妥玛差人送来的设计草图，金达的第一反应是在香港肯定搞不定这么精细的龙纹。他很清楚自己手下的雕模师亨利·谢德有几斤几两，上海壹两就是他的极限了。那么托马斯·格雷厄姆就是唯一的选择了，他是皇家造币厂的厂长，也是推荐自己出任这个职位的人，关键时刻应该会拉自己一把。

　　不过来回邮寄至少就要4个月，还有首席雕模师伦纳德·怀恩，要不是当初他的模具来得太晚，说不定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怀恩家族的名气虽然响，手脚还未必有谢德快。剩下的时间有限，怎么算都未必来得及……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金达一边想一边开始给格雷厄姆写信。

　　这天夜里，梦中的金达恍惚间看到中国人的官员拿着新完成的银币向他挥手，突然银币上的蟠龙破空而出，化作一面蟠龙金牌挂在他的胸前。

中外通宝关平壹两

Superior拍卖Irving Goodman旧藏

　　奇迹没有发生，看着办公桌上伦敦寄来的包裹，金达几乎没有想要打开的愿望。无论设计改动得有多好，什么都已经太晚了……上个月麦当奴已经正式宣布造币厂关闭，金达眼下最主要的职责就是善后工作。即使上海的道台大人此时再对这种中外通宝银币表示兴趣，也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唯一的好消息来自于日本，虽然去年的日本之行没有收获，通州劫后余生的驻日公使巴夏礼比北京的阿礼国要靠谱得多。他传来消息说日本天皇刚刚发布了“王政复古大号令”，正要讨伐江户的德川幕府，看起来天皇掌权已经近在咫尺。而天皇派的人已经表示了对建立新式造币厂的兴趣——他们可能会买下香港造币厂的机器。

1870年代的大阪造币局

在大阪造币局的金达

　　从大藏卿大隈重信的宴席回到造币局里的住处，金达有些醉了。这是为他和大阪造币局的一众欧洲人送行的宴席，从未有过的盛大场面。他还被邀请前往皇居，当面接受明治天皇表达的谢意。他心里明白这是极高的荣誉，尽管是为了送走他而安排的。大阪造币局的厂长职位月薪1,045元，相当于200多镑，比原来在香港还要高出不少，其他欧洲人同样也不便宜。因为他的火爆脾气，日本人还给起了个“雷公”的外号。有这样礼送离开的一天，不算出乎意料。

　　来到远东十年，终于是时候返回家乡了，行李都已经整理好。仿佛是为了替自己延续职业生涯，儿子克劳德决定留在日本，继续当他的铁路工程师。

关平一钱

SBP拍卖拍品图

　　无意间，金达顺手拉开一个平时不用的抽屉，角落里还有一枚中外通宝配套的一钱银币无声无息地躺着。恍惚间远东的十年在眼前一一闪现，罗便臣、麦当奴、阿礼国、巴夏礼、威妥玛。对了，还有那从未得见真容的蟠龙金牌。

　　全套的中外通宝样品和模具早已打包在行李中了，即使这样，对现实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影响。金达有点累了，是时候认真考虑该怎么渡过退休生活。他随手把小银币扔回抽屉，就让它留在自己渡过五年光阴的这个国度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