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差回来的第二天，我在未婚夫的车上发现了一只口红。
口红的位置很微妙，像是有人故意留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等人发现。
副驾驶的镜子上还擦着一点颜色。
青春靓丽的树莓红，一个平价大众的牌子。
口红带着一股黏腻浓烈又廉价的树莓香味。
看样子，主人应该是个年轻但经济实力一般的女孩。
我不动声色，将口红放回原来的位置。
对于周岩的私生活，我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对于这段形式婚姻，大家都心照不宣。
他送我去上班，还贴心地带了杯咖啡。
“我妈说晚上一起来家里吃个饭，我下了班就来司鉴中心接你。”
我看了眼行程，不由皱了皱眉。
“今天可能会很忙，不一定有时间。”
他沉默了一下，道：“景舟，别让我难做。”
“我尽量。”
2
下车后，我目送他离开，转身走进办公室。
助理递给一份报告，提醒道：“景舟姐，一会儿主任说要开会，你记得去行政楼。”
司法鉴定中心这两年改革大搞形式化，在内部搞得乌烟瘴气。
这次会议左右不过是说一些浮于表面的场面政策。
正准备收拾东西过去，电话响起。
是警局那边打来的，霖州大学出现一起学生死亡案件，请求法医过去协助调查。
我心里咯噔一下：“初步判断死因是什么？”
对面的警察正在现场，顿了顿才道：“机械性窒息死亡。”
“好，马上到。”
拿上工具箱和白大褂急匆匆出门。
助理跟在身后慌忙道：“警局怎么越级打电话到这里呀？按照正常流程不应该是先打给主任请求分配法医嘛，一会儿还有会，你要是不去，主任肯定又得生气了。”
我愣了愣，刚才太匆忙，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司鉴隶属于市局，这电话确实不应该直接打到我这里。
除非是有什么内情。
我利索地换上白大褂，沉声道：“你留下和主任报备，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要是问起来就说案子紧急程度高，我先过去看看。”
3
开车到霖大只要10分钟，等红绿灯的间隙看了眼现场传回来的资料。
一个研二女生，今天上午十点钟被同学发现死于宿舍。
死亡时间推测在凌晨三四点左右。
脖子和四肢都有明显的勒痕，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勒痕的淤青很浅，并且勒痕周围表皮没有破损，不足以造成死亡。
最重要的是，女生没有挣扎的痕迹。
像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死亡的。
停好车去现场的路上，不远处一辆蓝白相间的检察院车也正好停下。
傅辞从车上下来，老远冲我打了个响指。
“好久不见啊，骆医生。”
他这几年仕途得意，三十出头就做到检察长的位置了。
看胸前的dang徽，估计是从省里开dang代大会匆匆赶回来的。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刚从“非诚勿扰”回来。
是个检察官，偏偏生了副漂亮皮囊，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可信。
4
见我不说话，傅辞又继续道：“呦，还不理我，骆医生进修了一趟，记忆倒是差了很多嘛。”
我自顾自上电梯，他后脚跟了上来。
慢悠悠道：“我在路上的时候，就猜到这个案子的法医一定是你。”
我皱眉，问道：“为什么？”
他乐了，贱嗖嗖道：“原来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你哑了呢。”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我见他悠哉悠哉翻开手里的资料。
“死者是你未婚夫的学生，周岩肯定是希望你来做痕检和尸检。”
难怪了，这通警局的越级电话打到我这里，是周岩的主意。
我未婚夫周岩是霖大商学院的教授和硕导。
每年手里都会有2~3个研究生，我虽然不过问他的工作，但之前组内聚餐的时候也见过他的学生几面。
周岩，只有一个女研究生。
苏小小。
5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傅辞先我一步出去。
7楼的走廊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校方领导和警察都在，周岩站在人群的最外面。
看见我来，急匆匆走过来。
“景舟，抱歉打扰你了，这个案子还是希望你能亲自看看。”
市局的警察将一份死者资料递给我。
“骆医生，我们查了死者昨天的行动轨迹，都在这里了，你看看。”
苏小小是研二学生，平时没什么课，但因为这段时间在写论文，所以基本上一天都待在学校里。
图书馆晚上九点半闭馆，她出来后又去了行政楼。
一直待到凌晨2点多才出来。
我指着资料上这段时间，质疑道：“她这段时间在行政楼做什么？”
周岩马上接话：“行政楼有通宵自习室，她应该是在赶论文。”
一旁的傅辞“啧”了一声，似乎是不赞同。
“论文哪里写不行，非得去通宵自习室写？我听说苏小小的宿舍也常年只有她一个人住，宿舍还不够她静心写论文的吗？”
周岩支吾了一下，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了。”
我缓声道：“商学院所有教授的办公室都在行政楼，查一下昨天下班打卡的记录，看看有哪几位老师昨天在大楼内，顺便看看这个时间段的监控。”
说完这句话后，我能明显感觉到周岩的表情有些凝固。
他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想抽烟却又意识到这里是宿舍，于是讪讪放了回去。
傅辞来劲了。
“周教授，你是苏小小的硕导，她昨天晚上通宵写论文，你应该在一旁辅导才对吧？”
“没有，我没有。”
周岩矢口否认，说完又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激动，缓声道：“她的学术水平一直都很优秀，论文也不需要我指点太多。”
傅辞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紧张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6
我戴好口罩走进现场。
宿舍味道很重，浓重的香水味渗透在空气中，掩盖了生活气息。
洗手台的水池边散落着瓶瓶罐罐，全都是大牌化妆品。
精华水的盖子打开着，歪歪扭扭漏了大半，原主人看起来也丝毫不心疼的样子。
看来苏小小家境不错。
尸体已经经过初步检查，我简单查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
和之前发给我的资料描述得差不多。
唯独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耳洞上有血痕。
很像是被人大力拽下耳环弄伤的。
耳洞周围扯出了一大块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住了，暗褐色的伤疤凝结成块，带着沉郁诡谲的调子。
“具体死因要等我将尸体带回司法鉴定中心，做完尸检后才能出具报告。”
“联系上死者家属了吗？尸检需要家属签字。”
周岩接话道：“联系了，小小家里是单亲家庭，爸爸在赶来的路上。”
“好，现场的证物也请一并送到司鉴。”
负责案子的警察点点头，道：“骆医生，死者的电脑好像不见了，我们已经去找了，不知道能不能在今天找到。”
“好，我知道了。”
7
下楼的时候，行政楼的负责人已经把打卡记录拿了过来。
霖大商学院其实并没有强制教授打卡上下班，打卡只是作为老师们车辆进出的凭证。
我看了眼记录，昨天是周四，学院课不多，所以上班的老师也不多。
其中周岩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的离校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很微妙的时间。
傅辞见缝插针道：“周教授还真是辛苦啊，这么晚还在上班。”
周岩怒道：“这又能说明什么，最近是期末阶段，我还带着本科学生的课，留校处理课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傅辞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太了解这位傅大检察官，他一向来聪明了得，最喜欢在只言片语中抓人话柄和漏洞。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周岩的反应越是激烈，就越值得怀疑。
8
我看向不远处的行政楼，这栋楼原本是霖大的老楼了，去年翻新过后才勉强有了样子。
设施老旧不说，整栋楼环境也不是很好。
所以来这里自习的学生寥寥无几。
周岩的办公室在五楼，通宵自习室在三楼。
倒也是很方便。
一旁的警察迅速反应过来，客气道：“周教授，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死者的导师，这个案子也请你配合我们回去调查一下吧。”
周岩扶了扶眼镜，冷声道：“怎么？你们现在都怀疑上我了是吗？景舟，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平静道：“我只相信事实。”
从他一开始擅作主张一通电话打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其实就有所怀疑。
不过我对一切怀疑都只保持中立。
我只相信事实。
周岩盯着傅辞：“傅检，你别因为之前我们有些小恩怨，在这种地方给我使绊子，我的学生离奇死亡，我作为老师也很心痛，可你非要怀疑我，我也有理由怀疑你徇私枉法针对我。”
傅辞噙着一双笑眼，可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
“周教授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公事公办而已，渎职的大帽子扣下来，我可担不起。”
“你要真问心无愧，何必这么紧张呢？”
论耍嘴皮子，周岩哪里是他的对手。
9
正当两人气氛紧张的时候。
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表哥。”
我转过身，发现是周岩的表妹来了。
她在霖大后勤工作，是托了周家的关系进来的。
当初因为学历低加上性格内向找不到工作。
家境过于贫寒，毕业的时候身上还背着助学贷款。
虽说是远房表妹，但好歹算是一门宗亲出来的。
周父念着小姑娘可怜，于是让周岩在霖大找了个后勤工作。
工资虽然不高，但说出去也算是个体面工作。
赵宁局促地看了我一眼。
“景舟姐也在啊，我是听学校里都在传表哥的学生去世了，不放心我过来看看。”
周岩有些不耐烦道：“你别管这些了，回岗位上去吧。”
她小声道：“表哥，我想帮忙的。”
赵宁天生胆子就小，说话细声细气的。
大冷天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估计是一听到消息就心急火燎赶过来了。
走廊上冷风呼呼的吹着，她一面打着颤，一面又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岩的眼色。
“表哥...我能作证的，你和苏小小是清白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是把水搅浑了。
傅辞一下子又逮到了机会。
“周教授，我可没指控你和学生有不清不白的关系。”
周岩瞪着赵宁：“谁让你乱说话的，别在这儿添乱了，赶紧回去吧。”
这下赵宁抖得更厉害了。
加上天气又冷，她整张脸都冻得通红。
我无奈道：“你先回去加件衣服吧。”
她看向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周岩无奈道：“她这人就这样，一吼她就呆。”
我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一件外套递给她。
“先穿上吧。”
赵宁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景舟姐。”
10
傅辞去教务处调了苏小小的档案，顺道又复印了一份给我。
“不用客气。”
我接过来放进包里，他不死心又凑过来说了句。
“骆景舟，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未婚夫卷入一桩死亡案子，还伴随着桃色新闻，我的反应确实略显平淡。
可归根到底，我对周岩也没什么感情。
他于我而言，不过是固定圈层里的一个角色罢了。
傅辞啧啧有声道：“真不愧是你啊，司鉴中心专修无情道的大师姐。”
我将资料放进后备箱，缓声道：“我要是修无情道，第一个就杀你正道。”
一天到晚说不完的话，不知道他们检察院那边把嘴闭上要判几年。
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车子快开出校门的时候，赵宁忽然追了上来。
“景舟姐，我来还你衣服。”
她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气：“我刚刚是不是给表哥添麻烦了呀？”
赵宁一副要哭的表情。
“我是真的不知道会说错话。”
我不想浪费时间用来安慰她，接过衣服就准备走。
就在那一瞬间。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浓烈黏腻又廉价的树莓香气。
和周岩车上那支口红气味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