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凤霞是评剧大师,严凤英是黄梅戏大师,她们都是先从电影荧幕上认识的对方,她们是1958年见面的,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她们在一个床上睡,一个饭桌上吃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严凤英10岁时开始学唱黄梅调,取艺名凤英。
在1952年上海举行的第一次华东戏曲会演,严凤英以黄梅戏传统小戏《打猪草》和折子戏《路遇》,获得广泛赞誉,1954年因在黄梅戏电影《天仙配》中饰演七仙女而扬名全国。
历任安徽安庆市黄梅戏学院名誉院长、中国文联第三届委员,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后遭迫害致死。
下面是新凤霞大师回忆和悼念严凤英的文章,读来字字血泪。
三八妇女节那天,我被邀去看电视连续剧《严凤英》。
当我看到严凤英死去盖上那块白被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失声痛哭不止。
我想念你啊,凤英!
凤英是我的好朋友,亲密的好姐妹,我俩的友谊是五十年代开始的。我俩都是先在电影银幕上认识的对方。她拍的《天仙配》,我拍的《刘巧儿》,那是一九五六年,她刚结婚不久。
一九五八年我们两人见面,我和凤英可说是一见如故。凤英待人亲切热情、胆大、性格倔强、有魄力,美丽、漂亮。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了她。
她来北京看我,住在我家。那时,她是一帆风顺的红演员,可我却是政治压力非常重的倒霉旦儿!
我说:“凤英,你来看我,不害怕吗?”
她干干脆脆地说:“怕什么?你在台上唱戏,观众买票来看都不害怕,我也不过是个唱戏的,怕什么,光明正大!你太胆小了!”
我家那时住在王府井帅府园马家庙一个四合院。凤英给我的孩子带来安徽特产:油丝、豆糕等。
她亲手交到孩子手里,亲切地叫着:“宝贝儿,你们好好地跟着妈妈,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她把带来的板栗、茶叶亲自送到我的公婆手里,老人们都得到很大的安慰。
我俩睡在一张床上。共同从旧社会过来的女艺人有共同的苦难经历,话一开头,就像流不完的小溪。我们俩抢着话说,不让“盖口”。
她讲从小流浪卖艺在南京受侮辱、受迫害的艰苦岁月。我讲从小被卖、挨打,为了吃饱闯荡江湖。
小时听人说:“宁交妓子,不能交戏子。”妓子是妓女,戏子不如妓女?说妓子是坐娼坐等客人,戏子是“游娼”,流浪四方游送唱戏。多么难听的话呀!
我们一夜夜地说。她会抽烟、喝酒,气愤了就劝我说:“你太老实了,一点乐趣都没有,太苦了,走,咱们去吃点好的。”
我俩一同去东安市场内的“和平餐厅”喝咖啡,吃“冰淇淋”。
我俩一起散步谈心,她讲话声音比较高,引起人们的注意,看出她是演《天仙配》的严凤英,我是演《刘巧儿》的新凤霞,观众热情地请我们签名,她和我都为观众签了。
我抱怨她不要这样无所顾忌地说话,她说:“怕什么?咱们是演员,生来就是给观众看的!你宁愿这样谨小慎微地做人吗?”
谈起家庭生活,她对新婚不久的王冠亚同志非常满意,冠亚为人善良、老实,对凤英照顾备至,在业务上虽说比不上凤英的声望,但有很大帮助。
在旧社会中吃尽苦水的凤英总算找了个真心相爱、称心如意的好丈夫,得到了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凤英谈起来很知足满意。
严凤英夫妇
我们又回忆起旧社会那些著名演员,在台上红极一时,可在生活中,不过是个被人欺辱、玩弄、任意摧残的“花瓶”,好演员被糟蹋、熏染,抽上大烟,“白面儿”,最后死在白骨堆中。李金顺、高玉姑,那是多么好的演员呀,最后就是被拉尸车拉走了的……
当然,我们谈的最多的还是戏。谈她的《天仙配》、《打猪草》、《女驸马》,谈我的《刘巧儿》、《杨三姐告状》、《花为媒》。
有时说着说着,兴奋起来,凤英就拉起我来:“院子里说!”我们就在院子里手舞足蹈,说起身段、脚步。
她总是兴致勃勃,有次对我说:“你教我唱评剧吧,我特别爱听那段‘巧儿我’!”于是,她唱起了“巧儿我自幼许配赵家”;我跟她学了那段“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那时,上海一位评论家把我们称为“南北双凤”——南凤就是凤英,北凤指我。
我们俩的名字都正好有个凤字。我开玩笑说:“凤英,咱俩也是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呀!”她笑得开心极了。
凤英要强好学,能吃苦,谦虚直爽,痛快豪放。
电视剧里有这样一场,一位昆曲艺人说她:“上半身不错,下半身不行,只能算半个演员。”
她一气之下不吃饭、不说话,然后,自己去找这位昆曲专家跪地磕头拜老求艺。
很对,这就是凤英的性格,她的真实心理!不怕不成,就怕自满,凤英正是这样求老访友,刻苦努力的。
从小调民歌中脱胎的黄梅戏,登上了大舞台,拍成电影得了奖,成为有国家影响的一大剧种,凤英是有功的,这种精神值得后人永远学习。
那是我被错划成“右 派”,戏虽然还演,但是不能宣传,不能见报,更别提电视。
她很爽气地说:“别想这些,不宣传你也是新凤霞,观众买票还是看你!你看,我到北京来,不是头一个就先看你来吗?”
我叹气说:“凤英,跟我交朋友,你吃亏呢!”
她开朗地笑了:“怕吃亏算什么朋友?”
她是个特别讲义气的人,这几句话我至今刻在心上。
当时,我俩拍了一张合影,洗了两张,她一张我一张。
可惜抄家,我的一张从此失去,凤英那一张,命运也同样。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了。
近来和冠亚同志谈起来,我们相对黯然,好久说不出话来。
特殊时期前,凤英的命运比我好得多,什么运动也没沾上。我当然是在数难逃,这时又传来一个坏消息:言慧珠自尽了,小白玉霜自杀了……
我心里一阵阵发紧,想到了凤英: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她能够“正确对待”吧?凭她的坚强,总能咬牙挺过去吧?
谁知,这时听到一个传闻:严凤英吃了大量安眠药自杀,已经去世!死后还要剖腹验尸,硬说她肚子里有电台……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我不愿相信!
后来王冠亚同志来北京看我,我才当面问清凤英惨死的情况。
凤英,你再也不会重叩我家的门,重教我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了……
然而,其人虽逝,其声未绝。
今天的黄梅戏,年轻的演员在老演员的帮助教导下,排出了不少好戏,也继承了一些观众熟悉、喜爱的原有传统剧目,在国内外受到了广大中外观众的欢迎。
凤英啊!你在九泉之下含笑瞑目吧!
凤英,我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