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耕耘”四牌:舒兰垦荒往事

政务   2024-11-01 20:58   吉林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夏初的一天,因《南山集》文字狱案而被流放到卜奎(今齐齐哈尔)的方登峄,走进法特哈(今法特镇)驿站,眼望四野,一片荒凉,不禁感时伤情,遂赋诗:“一渡松花水,荒凉塞意真。沙昏无际月,草短过时春……”“塞”,即关塞;“塞意”,即塞外荒僻之意。有民谣为此“塞意”注脚:“过了法特门,只见荒山不见人……”

清代,东北的荒僻,盖因二百余年的封禁政策造成。法特门以东、以北的广袤山区,在清代皆为贡山,河流则为贡河。在贡山、贡河之内,取一草一木,都属于犯禁,若偷采偷伐,会遭重刑处罚。直至清代晚期,外有列强凌侵,内有“闯关东”移民涌入,清廷才被迫弛禁。这时,今舒兰市地域的大片荒原才在垦民的艰难开拓下,变为万顷良田。

顺治十四年(1657年),清廷下旨设立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在吉林地域圈定大片山河作为皇室禁地,用作采捕地方特产的专属区域,以供给朝廷典章礼仪及生活的需要。道光二年(1822年),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呈给吉林将军衙门一份咨文,文中记载:“本衙门原设采捕(松)子、蜂蜜捕贡山场,东至拉林河为界;南至横头河子(即横道河子)以南杨树嘴子,从干棒子河、舒兰河、帽儿山往上,过拉林河边磨盘山止,与吉林(厅)搭界;北至边外二道河源东北古井子、五道河,过拉林河团山子止,与伯都讷(厅)搭界。”其范围大约相当于今天黑龙江省五常市西南部、吉林省榆树市东南部、舒兰市境内绝大部分、蛟河市东北部、敦化市西部、永吉县东北部,面积在6000平方公里至8000平方公里之间。

历史学者范厚与鞠烨在《乌拉贡山纪略》一文中推断,道光年间以前,未见有贡山边界记载,应是清初划定贡山时,贡山一带尚无人烟,“迨至嘉庆初,随着伊通河流域大规模开发,京旗还屯双城堡的出现,关内流民如水走壑般地涌向关外,涌向长春堡、双城堡,当然也渐渐地潜入参山围禁之中,甚至阑入乌拉贡山”,垦田构舍,伐木打猎,“也只有在这时,确定贡山界址,才有它的现实意义”。道光年间之前,贡山并无明确界限,之后,因为从京城过来的旗丁来此屯垦,在此落户,再加上“闯关东”移民大量涌入,此时,为防止有人进入禁地,划清贡山界限才有必要。

嘉庆年间至道光年间,随着人口增加,人们的生计渐成问题,也成为地方财政开支的一项沉重负担,于是便有了双城堡(今黑龙江双城)屯田之举。当时,计划移驻从京城过来的旗丁3000户,其中须给1000户旗丁建造住房,并打制各类生产生活用具,这就需要大量木材。木材从何而来,是一大难题。这时,因朝廷财政拮据,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诸项开支也呈捉襟见肘之势,打牲丁的饷银常常不能及时发放。道光四年(1824年)初,吉林将军松筠想到,距双城堡不远的凉水泉荒场一带,森林茂密,树木丛生,已被封禁一百多年,是上好的木材产区,若能请准在此开采木材,不仅运输距离近,可节省大量运费,还可以将采伐后的荒场垦为农田,所获用作打牲衙门津贴差务。奏折递到京城后,松筠即卸任吉林将军。继任吉林将军的富俊得到的谕批是,允准此议,可将凉水泉一带辟为采伐区,“将采砍出空地,著拨给乌拉所属包衣旗兵垦种,以资津贴”。

最初,松筠写给道光的奏折,并没有具体规划采伐区为多大面积,需要采伐多少木材。至道光十三年(1833年)时,吉林将军宝兴派佐领永山前往调查究竟砍伐了多少荒场,才发现舒兰、拉林河沿西南,至凉水泉、四道河一带,树木已被砍伐净尽,“均成空闲荒场”;只有从霍伦河沿起,东至拉林河馒头顶子止,尚有树木。已经没有树木的荒场,可垦地58000余垧,尚有树木的荒场,可垦地15000余垧,两者合计73900余垧。考虑到这么多的荒场垦为耕地后,都拨给打牲衙门似乎有些不妥,宝兴遂上奏请求皇帝批示。道光接奏后谕批:“乌拉凉水泉子开垦荒地,据该将军等查明,共73900余垧。其中20000垧,以7成赏给乌拉总管衙门,3成赏给协领衙门,招佃收租,以为该两营津贴官差、奖赏兵丁之费。其余53000余垧,著作官荒,将来吉林如有拨用,再行奏明办理。该将军等责成该营随时严查,倘有私行侵占,惟该总管、协领等是问。”之后,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得熟地14000垧,每年获租金8400吊;打牲乌拉协领衙门得熟地6000垧,每年获租金3600吊。

凉水泉一带,今天尚有凉水泉村。这里是开阔的平原地带,沃野中掩映着一处又一处村庄。

从乾隆年间开始,“闯关东”移民日益增多。吉林大地的许多村庄,便是在这一时期建立的。至道光年间,“闯关东”的移民已成不可阻遏的潮水之势。乌拉两处衙门承领的土地,亟需佣工耕种。这些佣工很多都是“闯关东”移民。他们呼朋唤友,引亲带故,越山跨海而来。做不了佣工的,有一些就走进贡山,从事各种营生。道光六年(1826年)初,吉林将军富俊对贡山内的移民情况进行调查,发现在舒兰、霍伦川等处竟有移民1000余户、5700多人。很多人家已经盖房垦地,小有产业。富俊体恤民情,在奏折中恳请不要驱逐这些人,可将贡山边界适当退缩,容留这些人继续垦种,然后“添设乡地保甲”,收取捐税。针对此议,军机大臣严厉驳斥:流民们前往禁山偷砍树木,已经“例干重罪”,悉数遣返,已属格外开恩,如“不行迁移,即应严办”。富俊再次奏请,恳求朝廷对这些人予以留居,遭到道光的拒绝。道光在谕旨中说:如果一直都是“令行禁止,见(现)在流民何至遂有一千余户之多……夫涓涓不塞,遂成江河。若不亟加整饬,于此时准此弊政,不思远图,朕固不能辞责,而为是奏者则自富俊始,试问能当次重咎否也”。最后,朝廷责成富俊在吉林或盛京(今沈阳)所属厅、州、县择地安置这些移民。富俊依据诏旨,在伯都讷(今扶余市)厅、长春厅等处选择荒地,作为这些移民的安置地,每户酌情给予搬迁费、建房费。

从道光六年(1826年)至咸丰十年(1860年)的30余年间,很少有人再进入封禁区。但这时的清王朝已是斜阳向晚时分,不仅朝廷出现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各省的经济亦纷纷告急。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积欠的牲丁饷银,已达五年之久。一些牲丁家庭难以为继。从将军衙门至打牲官丁纷纷吁求:“兹当逆氛未靖,亟需变通封禁旧制,筹划藉地利以助军饷。”吉林将军景淳于咸丰十年(1860年)春,向朝廷发出奏折,请求对道光六年(1826年)奉旨封禁的乌拉贡山的十四处荒场,允准“招佃认垦,先取押租捐项,以济眉急”。

朝廷接到奏折后,即予批准。这十四处荒场,民间俗称“舒兰荒”。当时,吉林富商王永祥和旗丁李占已率先提出,承领干棒子河界内官荒10万垧,“情愿现交荒价市钱5万吊,余必依限交齐”。吉林将军衙门随即派出防御舒林、骁骑校托伦等前往勘查,发现舒兰以北的东、南、西三面,山高林密,满地沙石,不容易开垦,而“舒兰以北及土门一带,约有可垦地十万垧”。舒林与托伦等会同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派出的人员,将土门子、馒头顶子、莝草顶子等处荒原,尽数拨给王永祥领垦,并发给地照。

王永祥领到荒地后,一边招揽垦民开荒,一边规划村庄的建设。到光绪初年,由南到北构建起“农”字头牌,“夫”字二牌,“耕”字三牌,“耘”字四牌。四牌合起来,即为“农夫耕耘”。“牌”,在元代时,乃兵制单位,十人为一牌,设有牌头;明代时,演进为民户组织的基层一级单位,以十户为一牌;清代时,发展为保甲组织的一级,始行于顺治年间,仍是以十户为一牌,设有牌头。在10万垧新开垦的土地上设置四牌,当然不会是一牌十户,只是借此明确其组织构置。

每一牌领有的地域都很广阔:“农”字头牌包括现在的蛟河市天北乡、上营镇、小城镇等;“夫”字二牌包括今舒兰市的吉舒镇、朝阳镇、原舒兰镇;“耕”字三牌包括今舒兰市的水曲柳镇、天德乡及原舒兰镇郊的头道滴达、二道滴答和榆树市光明乡的部分地方;“耘”字四牌包括今舒兰市的平安镇、金马乡等。每牌都相当于今天的三四个乡镇。四牌地方构成的“舒兰荒”,南到今蛟河市天北乡的牛心顶子,北到今舒兰市的莲花、亮甲山等乡交界处的亮石山,从亮石山逶迤向东,到今五常市境内的馒头顶子山,囊括了今舒兰市地域的整个中部地区。

舒兰市的地理形势,西部为松花江沿江平原,东部为由张广才岭余脉构成的山区,中部为从山区向平原过渡的平原丘陵。四牌开垦的地方,恰在舒兰市的中部。这片莽莽荒原,沉睡了千年,罕见人迹,自咸丰十年(1860年)起,在千万农夫的开垦、耕耘下,变成了良田。四牌地方,村庄渐兴,人口日繁。现在这里的一些村镇的格局,即在那时奠基。

这片土地在结束了封禁命运之后,经由农夫们一年又一年的辛勤耕耘,终成东北地区的一处粮仓,享有“稻米之乡”的美誉。

清末,经过半个世纪的开拓耕耘,四牌地方已是农户栉比,阡陌相望,有13000余户,熟地88000余垧。这里,曾经的荒凉,一扫而空,村落炊烟袅袅,田野青纱无际。此时,与其比肩而立的西部沿江地带,农户已达23700余家,垦地15000余垧。两处人口合计10万余人。宣统元年(1909年)闰二月十九日,东北三省总督徐世昌、吉林巡抚陈昭常,共同奏请设置舒兰县,未获批准。宣统二年(1910年)三月,吉林巡抚陈昭常再次奏请设置舒兰县,朝廷准予“即时添设”。四牌地方的发展,是舒兰当时得以建县的一个基础条件。

今天,昔日的四牌地方已成为“金谷银仓”。这里地处世界水稻种植黄金带,水稻生产得细鳞河、霍伦河、朱琦河等多条河流的灌溉之利,米质优良,获“中国生态稻米之乡”的美誉。“舒兰大米”已入选中国农业品牌目录,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回望这片沃土,稻浪起伏处,谁能想到这里曾是千古荒原?

作者 高振环

来源:江城日报

编辑:王蕾

初审:朱富江

复审:王乃卓

终审:肖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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