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丑陋地赢：高芙新教练的感觉论以及兹维列夫为何拿不到大满贯

众所周知，我是非常推崇和佩服“丑陋地赢”这样一种网球理念的，而且也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将这一理念结合到了我的网球体系里。但在近期，我却越来越充满困惑，在比赛中，对于“丑陋地赢”这种战术思想的执行力也越来越差，这引起了我和我身边很多朋友的一些思考。

事实上，我的困惑很简单，那就是：当我严格按照“丑陋地赢”那样的战术去完成我的比赛时，有时常常会感觉到“力不从心”，甚至还会“自我怀疑”，而且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比分不断递增且非常纠结的时候，又或者是大比分落后的时候，而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在那种情况下，我常常会陷入到了某种极端矛盾和强烈不安之中：我究竟应该更依赖于那些不断闪现又消失的“感觉”，还是应该更加依赖于“战术”和“规划”。

这个问题可能很多人一听，就懵了，因为不明白想表达什么意思，那我就简而言之地表述一下。我所困扰的问题是：当比赛还没开始之前，“丑陋地赢”应该是作为一种“预先规划好的战术”存在，我们在比赛中则需要按照这一战术理念，要把握好“节奏”、“统计”和“战术”，从而赢得比赛。但是，随着比赛开始和比分的变化，我们很快就发现，所谓的规划也不过就是“理想中的美好”，当你不管怎么样努力，比分都无法朝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时，你会“自我否定”。因为比赛最重要的是：一旦你的击球稳定性和手感的起伏不断给予你压力，战术的规划仿佛变成了一纸空谈，而你也会越来越矛盾：到底应该“控制失误”还是应该“执行战术”。

一、“自我焦虑”和“挑战者心态”

在长久的思索中，我身边大多数的朋友都认为，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心态”，或者说是心理作用。

众所周知，比赛与训练最大的不同就是“压力”的不同。一位球员在零压力状态下，可能他的发球和底线击球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甚至可以做到“百发百中”。然而一旦进入到压力阶段，尤其是当你已经非常努力，甚至是竭尽全力，然而比分就是无法按照你的预期发展，哪怕是你一次次从落后把比分追平，但结果仍然是再一次落后，这个时候的压力是某种“极端”的，而这种压力可能会导致球员情绪崩溃摔拍、自残，甚至是对自己的网球彻底丧失自信。

在网球心理学中，我们管这一现象叫做“极端精神敏感”。什么意思呢？就是有些球员在比赛中非常容易“自我焦虑”，他们想赢怕输，他们也会在进攻与防守之间左右为难，而由此带来的情况就是：也许只是一片树叶、一次不经意的声响、一个突然出现的抓马争议，都会让他们原本就已经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情绪瞬间爆炸。这并不奇怪，因为会“自我焦虑”的球员往往对自己有些极高的自我要求，同时对胜利也有些极高的期待，他们无法接受失败的自己，更无法接受任何可能干扰他们比赛胜负的因素出现。

除了“自我焦虑”和“精神敏感”以外，我也曾经在文章中写过，“心理预期”和“心理暗示”对于比赛中一些技术发挥起到的关键性作用。这些都说明，人的思维方式对人的行为方式不是起间接作用，而是起决定性作用。

在网球心理学中，有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心理体验，这在我前几天的个人号在谈年终总决赛比赛时说到过，那就是——挑战者心态。

“挑战者心态”是极少数球员能够感知到和发生的奇妙心理现象，简而言之就是：当比赛的比分无论如何都没有按照你的预期那样发生，而且还在向你期待的反方向发生，甚至当你一次又一次从落后把比分追平时，只有极少数球员感受到的不是“自我否定”，而是更加兴奋和觉得比赛变得更加刺激。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和反常的心理反应，通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一旦比分陷入到巨大的落后，尤其是当一次次追平又再次陷入到落后时，很多人都会自我否定，然后自我放弃。但是在这部分人眼中看来，“比赛的过程”远比比赛的结果更重要，尤其是对于自己来说，当自己已经倾尽全力并且使出浑身解数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反而更像是一种挑战，击败它就可以成为绝对意义上的强者。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竞技体育很多时候经常都会发生，落后的一方在2-5落后，甚至是1-5落后时反而越打越好，甚至反而可能把领先的对手打得心理崩溃。

二、“行为崩坏”需要重视，其根本原因其实是面对压力时的无所适从

但事实上，即便是努力通过调整自己对于比赛前自己的比赛心态，并且努力避免在比赛中产生“自我焦虑”，但结果可能仍然会不那么理想，因为这仍然无法解决我在比赛中的“自我怀疑”。更严重点说，这种心理应激反应会彻底破坏球员在场上的一切，让行为崩坏，更让心理崩溃。

问题关键是在于：一方面，球员在压力之下的“手感”是变化莫测的，它们可能时好时坏，也可能时有时无，另一方面，由于手感对于战术执行的干扰，导致球员的期待与事实的形成存在巨大的鸿沟。因此，通过避免“自我焦虑”和“调整心态”只能让球员在出现这种情况时更容易处理，但是却不会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说到这里，我猜很多人一定会问，“这个问题纠结的意义是什么？”其实，大家有没有发现这样一种情况，那就是：在某一站赛事中，可能有些轮次比如说小组赛，那发挥都是非常正常的，然而一旦到了半决赛，或者是决赛，就会突然出现“手感全无”、“状态波动”和“精神疲倦”的情况，这种情况，起初你会联想起“经验”，也就是比赛经验，但后来你会发现，即便是参加了很多比赛，但这种情况依然会时不时地出现，尤其是在那些你绝对不想输的比赛中出现。那怎么办？我想，当这种情况频繁出现时，那就不仅仅是心理问题了，可能是更严重的问题。

显然，高芙曾经就是这样！在2023年团队加入吉尔伯特以后，高芙凭借“丑陋地赢”这种网球理念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大满贯冠军，并且在今年更是一度高居世界第二。然而，高芙面临的是同样的问题，那就是：“训练都是好好的，面对一些比自己弱的选手时发挥也是正常的，然而一旦到了比较深的轮次，尤其是面对那些比较擅长于施加压力给她的对手时，她的双误和正手就会被打回原形。”而对于我来说，我和她的情况类似，那就是面对压力时，很多时候会面临“不知所措”，甚至是“自我怀疑”，对于战术的执行力也会大打折扣，从而痛苦地输掉比赛。

三、“感觉大于一切”

在没有遇见新教练戴利之前，高芙和我一样矛盾，因为很多人会告诉你，你需要这样改变，你需要那样改变，但是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改变！”

是的，就是这句看似跟没说一样的话反而解决了问题。首先，所有问题的发生，你需要的其实不是去给自己更多的压力，也不是去强迫自己去使用一些完全不擅长的击球方式去面对困难，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你应该去接受、理解和勇敢迎接这些突发情况。简而言之，把所有的发生都交给“平常”，当你对所有的失误也好，所有的矛盾也好，都不再固执的时候，你才会相信你自己。

戴利告诉高芙，“感觉大于一切”。比赛中，你需要关掉所有的噪音，去聆听你自己心里的声音，而面对出现的所有的情况，也并不需要执着，因为你只需要做的就是遵从自己内心的呼唤，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感觉。你不需要去模仿任何人，也不需要去强行改变自己，用你不舒服的方式完成比赛，你需要的只是“相信自己，然后按照正确的感觉去完成今天的比赛。”

换而言之，戴利的核心观点是：与其去纠结“存在”的方式，倒不如去关注存在本身，在矛盾与痛苦中累积“成功”的经验，然后坚定按照自己的感觉去走，就可以了。

如梦初醒！当我们还在纠结于到底应该相信“技术”，还是应该相信“直觉”时，戴利告诉我们：你其实最应该相信的是你自己。相信你的身体感知和你的所有感受，你需要了解你的“身体”，也需要去了解你所有的被动和主动的“感受”，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做你认为你应该做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柏拉图的麦穗理论，有人进麦田太早，一进田就拔根麦穗，沾沾自喜，结果越往田里走，就发现别的麦穗越大，而有人进田后挑花了眼，觉得大麦穗总在后面，一毛不拔，走着走着，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麦田尽头，最终一无所获。而有的人在半途不得已，只好胡乱拔一根充数――结果肯定是又瘦又小。

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就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麦穗的大小”，而是在于你怎么看待自己最后的选择。越矛盾的事情，最终带给你的一定越是自我否定，太早决定会觉得莽撞，临时决定会觉得唐突，太晚决定会觉得后悔，但其实，你只需要专注于当下，专注于你自己，因为：“每个人其实都可以找到自己独一无二的节奏，而别人走的路却不一定会适合你。”

所以，我们现在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当你在比赛中矛盾时，自我压力自我时，自我否定自我时，不妨大胆一点，问问自己：什么样的感觉才是对的？哪只腿更有力量？哪种比赛方式才更适合自己？其实，你需要做的，仅仅只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自己的力量。

所以，当我们回顾利雅得年终总决赛这场女单决赛，高芙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落后的一方，郑钦文紧紧把握着比赛的主动权和节奏，但是高芙没有慌乱，哪怕是决胜盘一度3-5落后。因为，高芙明白的是，此刻我只能相信我自己，我只能相信我自己的感觉，而不是去抱怨哪里出现了技术问题，哪里出现了心理过不去的难关，专注于当下，专注于自己，“不要纠结，因为你的身体会告诉你一切的答案！感觉大于一切！”

很多人听到这里会说，“那戴利的作用是什么？这些道理我都懂啊，需要他说啊！”其实，这就好比，当你对某个问题非常纠结和困惑时，然后有个人说服了你，让你豁然开朗，但是其实道理你都懂。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了解和完全认同某一道理并不容易”，因为你很容易在多个角度迷失，而教练的任务就是带你去关注和发现那些你忽略的细节，然后给你一些新的“灵感”和“启示”。

所以，戴利的故事其实也恰恰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职业网球的教练圈真的从来都不养闲人，没有两把刷子是当不了职业球员的教练的！”

四、兹维列夫的困境

在今年都灵年终总决赛小组赛击败阿尔卡拉斯以后，兹维列夫成为了除纳达尔之外，仅有的能在交锋纪录中同时领先辛纳、阿尔卡拉斯的球员。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德国名将至今仍然没能拿到大满贯冠军，尽管六年前，纳达尔就曾发表过著名的“兹维列夫必拿大满贯”的观点，但是时至今日，肯定连他自己都一定不会想到，直到自己都快退役的那一天，他居然还没等到兹维列夫夺得大满贯冠军的这一天。

在兹维列夫的职业生涯里，2020美网决赛不敌蒂姆一定是所有兹维列夫粉丝心中的意难平，一度2-0领先却意外被拖进决胜盘，比赛中，兹维列夫的二发更是罕见地达到了68英里左右。有球迷认为，“兹维列夫不适合五盘三胜的赛制，因为他在三盘两胜的比赛中表现得都非常好！”也有球迷认为，“每场比赛中注射3-5次胰岛素，对于兹维列夫夺大满贯而言，是最大的考验和挑战！”还有球迷认为，“兹维列夫的“体能”是大问题，他很难在激烈的大满贯比赛中撑到最后。”

2024年法网，大满贯决赛再次有了兹维列夫的身影，回顾那场比赛，除了决胜盘颇具争议的误判，其实他的表现绝对是可圈可点。根据数据统计，兹维列夫发球的直接得分率和双误率逐年降低，而今年，发球更是他一直保持在顶尖水平的重要武器。但问题就是，即便如今他的世界排名已经达到了世界第二，但似乎距离大满贯冠军仍然非常遥远。在昨晚的比赛里，弗里茨以6-3/3-6/7-6(3)战胜了兹维列夫，这还是对兹维列夫的四连胜，这场胜利帮助弗里茨职业生涯首次打进年终总决赛的决赛。

问题在哪里？我认为是“心态”。正如我们今天一直在讨论的问题一样，尽管兹维列夫近几年在不断地增加战术的尝试，也在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技术，但是，“心态”是兹维列夫巨大的漏洞。以今年法网决赛为例，兹维列夫在决胜盘出现了很严重的心态问题，这些心理问题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对自我缺乏信心”，或者说是，在“坚定”和“改变”之间左右摇摆，他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击球感觉， 他很忌惮阿尔卡拉斯的正手，但其实，阿尔卡拉斯也并没有给予他太大的压力。所以，如果戴利执教兹维列夫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他，“相信自己，感觉大于一切，而不是被胜负和对手牵着鼻子走！”

兹维列夫的处境正像费德勒在拉沃尔杯对他评价得那样，“你要有“我已经没什么可以输的”心态，要赢得大满贯，你就必须信任自己的击球，并且打得更有侵略性。他必须相信这条路，你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也都必须感觉这是唯一正确的方法，冠军不会自己主动降临，尤其是你的第一大满贯。”（来源：网球之家  作者：陆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