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城县庄子祠濮池畔、庄子门内,有一残碑。碑文仅存186字,为苏轼所撰《庄子祠堂记》。庄子遁世逍遥,苏轼洒脱,便携《庄子祠堂记》残碑迎来送往,会四方宾客。
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说:“如果你憎恨某人,你必定憎恨他身上属于你自己的某部分。与我们自身无关的部分不会烦扰我们。”爱恨一体两面,赫尔曼的话也可以这么说:如果你喜欢某人,你必定喜欢他身上属于你自己的某部分。与我们自身无关的部分不会吸引我们。
▲苏轼。
苏轼与庄子
道家蛰伏千年,到北宋方迎来转机。自宋真宗伊始,北宋举国修道观、倡道学,堪称道家“老顽童”的庄子,其人、其文及其思想,都深得时人喜爱。有宋一朝,自宋真宗诏令词臣“校定”《庄子》,宋人对《庄子》的注解逾70部。上至朝堂,下至乡野,庄子及其思想已渗透进宋人的生活习性和行为举止之中。王安石途经庄子故里蒙城,感慨于蒙城民风淳朴自然,在《蒙城清燕堂》一诗里写道:吏无田甲当时气,民有庄周后世风。
苏轼家居四川,道家渊源深厚,自小耳濡目染。八岁时,师从张易简,“眉山道士简教小学,常教后人,余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余盖以三年”。(《众妙堂记》)苏辙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里写道,苏轼“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这就是一见钟情、一见如故吧!苏轼也在《与刘宜翁使君书》里自述说:“轼少时本欲逃窜山林,父兄不许,破以婚宦,故汩没至今。”这种任性逍遥、随缘放旷、追求心灵自由的秉性,并没随其宦海沉浮、身世飘零而淹没,而是贯穿、伴随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钱穆说:“庄周的心情,初看像悲观,其实是乐天的。初看像淡漠的,其实是恳切的。初看像荒唐,其实是平实的。初看像恣纵,其实是单纯的。”这适于庄子,更适于苏轼。
公元1057年,苏轼进京赴考。考场上,他百无禁忌,在策论里写道:“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这句话把学富五车的考官——欧阳修和梅尧臣都给镇住了,竟然没读过!放榜后,苏轼前往谒谢,梅尧臣问他典出何处?他说是《三国志·孔融传》注。几个老师回去翻书,没有?苏轼笑了:哦,那个,我是取孔融“想当然”之意。
其后,苏轼父母接连辞世,他深陷政治旋涡,被一贬再贬。公元1071年,出京任杭州通判;公元1074年,调往密州知州;公元1077年,出任徐州知州。一路坎坷,他也深刻领悟了庄子的《逍遥游》:“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举世欲之”“举世非之”,只是外在的评说和想当然,看似与自己息息相关,实则无关。别人眼里的我,未必是我。“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公元1079年,“乌台诗案”爆发,苏轼的处境愈加艰难。他在《满庭芳》里写道: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李白贪美酒,酒深情浅,会慨然抒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即使都是虚像也不在意。苏轼嗜美食,细嚼慢咽,在乎实实在在的口舌生津。比如一人、一书,就足以慰藉浮生。骨子里,苏轼就流淌着庄子的血液,他用自己的一生,给《庄子》注释,给自己立传。
《庄子祠堂记》溯源
苏轼为何写《庄子祠堂记》?说难理解,也难;说不难理解,也不难,无外乎人情世故。
苏轼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和弟弟苏辙守望相助一生就是“铁证”。在政治上,苏轼可能“一肚子不合时宜”,但在生活里,他豪迈潇洒,慈眉善目,很好相处,友人颇多。屡屡遭贬,都能化险为夷,尤其是“乌台诗案”后,他仍能全身而退,就靠这些文朋诗友,靠底蕴深厚的人情世故。所以,如若蒙城县令王竞邀他为庄子祠撰记,他断然不会推脱。
只有王竞这个“人微言轻”的人情吗?深读历史,会发现还有更大的人情和故事。
苏轼的仕途,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旧党踩他,新党也踩他,背后是政敌和投机者无休止的叮咬和迫害。如果要说还有光明的话,那给予他阳光的人,就是“女中尧舜”高太后。宋神宗驾崩后,宋哲宗年幼,高太后垂帘听政。她力排众议,一年内,就把苏轼从八品的团练副使跃升为三品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任宋哲宗的老师。苏轼在皇宫的书斋,更是与高皇后的宫殿相通。由此可见,苏轼受宠之隆,几乎超越了君臣,无人能及。
高太后对苏轼何止是知遇之恩,说再造之恩都不为过。作为性情中人的苏轼,能不感激吗!而高太后又是庄子的老乡。史书里没有记载,高太后是否向大文豪苏轼打招呼,为乡贤庄子的祠堂作记。史书里可查到的倒另有他例,公元1091年,上清储祥宫修建完成后,碑记就是高太后钦点苏轼所作。于情于理,在高太后家乡修建庄子祠堂,王县令不会不告知高太后,高太后不会不关心碑记这头等大事。凭她和苏轼的关系,凭苏轼在文坛的实力,凭苏轼对庄子的喜爱……很难相信她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不跟苏轼通通气。
于情于理,于字于文,苏轼为庄子祠堂作碑记都水到渠成。
但是,这里很容易忽略最重要的一点,作为主角的苏轼,他的主观意愿和意图难道只有人情世故吗?要知道,苏轼打小就不“老实”,逃过婚,考场上忽悠过考官,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能欣然洋洋洒洒写下《庄子祠堂记》,其中一定有点“小聪明”,顺便夹带一些“私货”,或曰讽谏,或曰牢骚。
讽谏或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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