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个故事给你听
□郑玉超
起初，打着酒嗝的隋副局长站在办公桌前，仰着头，似乎陶醉在一段美好的往事中，就这样静静的，我俩谁都没作声，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声响。不过，没有针落下，我倒听见了老隋——哦，就是隋副局长轻轻喘气，那是不祥之兆。
我曾多次听同事说，老隋生气时，总是先轻轻喘气，像是车辆缓缓加油门，喘息声渐渐变粗，最后深吸一口气，时间长得让人担心，生怕他背过气去，然而他总能化险为夷，张开嘴巴，大口呼出来，声音很响亮，拖出很重的尾音：唉——同事们还为此总结过规律，“唉”是老隋即将大发雷霆的序曲。
这一次，老隋发泄的对象是我。他的喘气声渐渐变粗，我知道大事不妙了。可是，等了很久，他还没有猛吸那口气，我放下心来。
老隋在我面前完成三次深呼吸后，由仰头改为平视，面色渐渐和缓了些。他又再一次打过酒嗝后，终于找准了谈话的切入点，对我说：讲个故事给你听。
我盯着老隋的嘴，等着听他的故事。
老隋说：我也做过科长。
我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沉默着。
您的故事？我忍不住提醒。
我也做过科长。他继续说。
我张张嘴，想说我知道他做过科长。老隋见我张嘴，大概以为我要自我检讨了。见我又沉默了，他可能没想到我竟如此不可理喻，甚至桀骜不驯。
老隋的脸色又回归之前的色调，白净的脸上燃起两团酡红，鲜明地分布在左右两个腮帮上。
他尽量压抑着怒火。
他像是背书——我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你讲个故事，我自己的故事。当年我做科长的时候，对巫局长的事哪一件不是考虑得很周全？
哪一件让局长费心过？作为科长，总得有点儿特长，不能一无是处。
老隋提起特长，我差点儿笑出声，忙鼓起嘴巴，使劲憋了回去。
说实话，老隋刚干采矿科科长那会儿，有一次，巫局长让他起草一个汇报材料。他足足憋了两宿，也没憋出半个字。
老隋喝了口茶，继续自己的故事——我有我的特长。巫局长老家翻盖新房，买的材料我一手包圆。你也许会纳闷，我怎么会懂建筑行当，我告诉你吧——因为，我是一个有心人，处处留心皆学问。
老隋确实是个实诚人。巫局长他爹死的时候，老隋跑前跑后，办公室主任想不到的事情，老隋全想到了。
巫局长认为老隋头脑灵光，适合搞行政，他请示上级领导，要在局里增设行政科，让老隋做行政科科长。
上面没批。于是，人事科长下了台，老隋顶了缺。去年，实诚的老隋走马上任副局长，我成了他的部下。
老隋望着我，像是要继续他的故事，却突然话锋一转：本来烦心事不想告诉你，可你我是老熟人，说也无妨。我刚买了新房，提到装修我就头疼，你能不能帮我出个主意？
我说：那就缺什么买什么吧。
老隋叹了口气，刚才给你讲的巫局长家装修的故事，说明我什么？
我脱口而出：说明隋局长您实诚，清白，就像石灰。
隋局长一愣：石灰？
我说：不是有句话“要留清白在人间”？
于谦说的就是像石灰一样的人品。
隋局长终于听清楚了，脸上漾满微笑：于谦我晓得，和郭德纲说相声的那个人。
我目瞪口呆。
一个月后，隋局长正出席一个会议，突然进来两个人将他直接带走。据说，他当时嘴里嘟哝着，似乎说想讲个故事给对方听。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
☆刊发于《小小说月刊》20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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