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莫：每一张白纸上，都有黑色的陡峭

文摘文化 2024-09-18 21:12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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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合欢花

纸

每一张白纸上，都有黑色的

陡峭。没有被写过的纸

夜色便把墨泼了上去

白墙是另一张纸，有些印着蚊子血

有些贴着奖状

有些，挂着黑白照片

2024.5.16

机械蝴蝶

一

咔哒一声

我的肋骨，第六根

发生了断裂

一条隐形的裂纹

在体内铺开

承载我肉体的钢筋

有了轻微的倾斜

二

月亮落在屋顶。夜色里传来一阵

暗香。我深吸一口气

骨折处便隐隐作痛，像骨头里封印了

一只蝴蝶，它不停扑扇翅膀

就要从那条裂缝里挣脱

所以，我紧紧摁住胸口

怕有一只蝶从体内飞出

三

一朵栀子，落下

它在坠落的过程长出了洁白的翅膀

朝月亮飞去。黑夜里最香的

那只蝶，穿上铠甲

用探针

刺破夜空，星光便漏下来

今夜，月亮是吴刚锻造的一枚奖章

四

我围着小区走了一圈

体内的蝶绕着我不再年轻的身体

飞了一圈

当我试图写下一只蝴蝶

路上的行人、奔跑的车流、昏黄的路灯

行道树的阴影，都变成了蝴蝶

一阵风起，我看到无数只蝶从夜色里飞出

月光投下我的影子。快看

我的影子正悄悄萌出一对羽翅

2024.5.23

影子

鸢尾开在水边

香樟高过五楼的窗口

蔷薇挂在栅栏上

现在是下午三点，阳光如投影仪

把我、香樟、蔷薇、飞鸟、蜜蜂、虫豸……

投射在

一块草青色的幕布上

我轻易穿透香樟树。它体内的纹理清晰、湿润

我甚至触摸到它的年轮和心跳

不用踮脚

我就摘下了最高处的那朵蔷薇，它的刺

是软刀子，没有扎伤我

我站上枝头，从五楼窗口向里偷窥

一个卷发女人，从室外回来，她褪下黑色丝袜

正把一枝鸢尾插进花瓶

一只蚂蚁悄悄爬过草地

它轻咬一口我的影子

哎呦——

枝头砸下碎花

我和我的影子都叫了一声

2024.5.10

2024.5.13修改

梦

梦是违章建筑

现实举起一把巨锤，轻轻一敲

梦便轰然倒塌

那些支离破碎的梦，有些闪着光

有些把我划伤

2024.5.22

宏愿

一条河忍住悲伤，它不再汩汩流淌

鱼在水中藏起眼泪。五月的岸，布满烽火

蜜蜂杀死了花朵，螳螂举起大刀

紫叶李也暗藏杀机，投下一枚枚炮弹

果酱迸溅，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到处是腐烂的

气息。这忧患丛生的人间

愿众生平等的宏愿，一再瘦下去

2024.5.24

割草机

草地呜咽，颤抖，哀嚎

窗外

正在进行一场杀戮

把我从夏天葱茏的梦中惊醒

这人间啊，处处是坟场，埋葬了

多少倔强的头颅

那些白色的血，正在渗出

誓要把黑土地染白

2024.5.21

黄昏是明亮的发声器

黄昏，你把一片树叶放在唇边

吹奏《宁夏》

这时候

香樟树是明亮的

黄杨的金边是明亮的

红叶石楠火红的嫩芽是明亮的

篮球场上奔跑厮杀的少年是明亮的

头顶白色绒毛小鸟的叫声是明亮的

石榴的绽放是明亮的

枝头的枇杷是明亮的

雨后青草的香味是明亮的

你在清香中呼喊一个人的名字

将要覆盖过来的暮色，又清澈了一些

2024.5.13

我在这里

我站在一大片麦浪中

哦，不，我不确定那是麦子、芦苇

还是冬茅草？

一片枯黄，在风中起伏、涌动、翻滚

我从未去过草原——

是谁送我一片草原？

深秋的草原。铺满黄金

或者是蜜？我闻到了香甜的气息

春草豢养的野马，从体内脱缰

它带着无数个我向夕阳奔去

每一个蹄印，就是一锭黄金

每一个蹄印，都沾满了蜜

我的长发扬起来

我的白裙子飘起来。我的白裙子

像一面旗帜，染满了夕光

别问我将要去哪里

我想用手机，把这个梦拍下来

送给你

2024.5.9

石头在说话

张石匠是个哑巴

他一生靠石头说话

有时靠狮子，有时靠菩萨

他有时候也急得面红耳赤——

面对李老板王老板吴老板那张冰冷的脸

张石匠后来被一块巨石压伤

临终前

匠友老肖问他在墓碑上刻什么

他抬起手，颤巍巍地，一手拇、食、中指作半圆形，抵于胸口

老肖找来一块石头

轻轻地凿。凿着凿着就流出泪来

墓碑上，只刻了一个字

那是张石匠这一生，忍着没说出的

死后，石头替他说出来

2024.5.7

风的颜色

风，是火红的，当它吹过石榴花

当它停在一簇女贞上，又是洁白的

风偶尔是紫色的，如果它试着吹开一朵鸢尾

风还是蓝色的，当它轻轻摇晃那朵百子莲

当它落在合欢花的羽扇上，风

又变成粉色

这善变的

风，从不肯为谁停留。当它呼啸着穿过五月末的花园

落在一只虎斑猫身上

风的花纹，便斑斓起来

风最后吹向你，歇在你的眼里

风开始变得清澈

2024.5.27

雏菊，石头，和盐

多次经过这座桥，依然不知道

它和这条河流的名字

比起代号，我更专注于水面或水中

一块裸露的石头

水面开阔，闪着银白的光

一圈又一圈，波纹不断撞击石头

撞碎后，回头，融入其他浪花中

继续做下一轮的冲撞

白色小雏菊开在河岸。它涌动一次

便引起水面一次小小的共振

它不断涌动，河水便止不住摇曳

那片雏菊最后落下，石头也渐渐沉没

它们正慢慢老去。而流水

终将归于大海

大海，正在结晶，慢慢析出一部分盐

202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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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轻拿轻放

作者：陈莫

出版：北岳文艺出版社

版次：2024年4月第1版

推荐语：

陈莫的诗充满灵性，这种灵性贯串于她对自己的生活、情感的记录以及对世界万物的感受之中。我常常惊讶于陈莫超凡脱俗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她善于在日常司空见惯的场景中，以自己精灵般的敏感以及天使般的想象力，发现蕴藏其间的人性的奥秘与物性的奥秘，并以富有感染力和启示性的语言展现出来。陈莫那些十行内的超短诗，有子弹和箭镞的力量。

——伊甸

诗集简介：

诗集《轻拿轻放》收录诗人陈莫自2017年至2022年近五年来创作的诗歌作品100 余首，分为“悬赏”“愈合力”“未完成”三辑。每辑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陈莫的诗歌，关注生活庸常，关注当下，更关注细腻的人心幽微，她的诗兼具花的烂漫，刺的疼痛，叶和泥土的朴素，更具大地一般的辽阔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