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詞地理——四川卷】李野航

文摘 2024-11-01 20:58 黑龙江

第2353期

李野航诗选

李野航，字济之，号桤园。成都人。1971年生，体制外文化学者。曾师从丁季和先生学习书法、辞章之学。长期研究地方历史地理、宗教文化。曾在天涯社区网络平台以“野航”ID撰文。文章曾入选《南方日报》所评07年度“最有影响力文章”。营运微信公众号“李野航工作室”，发表创作、研究成果。

龙柏为俗子所戕叹（壬寅改）

九零年代前，金牛坝招待所俱乐部前，原有有老柏数株，枝若长蛟，势走苍龙。一夕猛雨，柏树微倾，竟为俗子剪伐秃若。后十余年，根株尽掘，换种银杏。入门沿原礼运路两侧，亦曾有塔柏两行，巍巍作文武之两列，苍苍似剑戟之排空。亦毁弃于道路改造。平房前，复有千枝柏二株，饱历风霜，亭亭如盖。五八年，国朝中枢，聚议国是于其下，先主席等，多有留影。一株先枯。本世纪初，平房改种银杏，所存一株，以不合时宜，竟遭根除。呜呼！秀出之物，人所不容；趋时媚上，中无所守。此非今日社会生态之写照也欤？作长歌以哀之。

君不见、运斤有客在南山，美木葱茏岂能全？又不见、路旁栎树八千岁，根穷泉水叶摩天？古来生物忌秀出，良非得计莠非失。尽日前庭鼓大风，折尽人腰与双膝。万年柏子落九阴，长大便发虎龙吟。干宵回日拂风雨，居然一木支冥冥。此木飒然接清秋，百雀来啼声啾啾。天清欲化苍精去，日暮能起羁客愁。昨夜飘风摧庭屋，折尽凡花与野竹。委弃不向蓬蒿中，独摩青空斗寒燠。矫然上欲吸天涛，吓杀当时叶公高。月殿岂合生桂树？楚国比来好细腰。呼俦引类相私语，运斤骤然生风雨。轩翥已无驭日姿，删落真如风前羽。袖短不复伫霏烟，笼星邀月更枉然。余形剩有鵷鸠笑，阑干翻惹蔓丝怜。长歌歌来当一哭，岂为园林惜此绿？乔木故国失春深，鼓腹人皆称食肉。

哀鳞引（壬寅改）

九十年代初，金牛坝招待所新造芙蓉楼，购鲤鱼养室内池中，一朝尽死。时下岗之潮，渐渐袭来，私有之风，滔滔皆是。驿丞冯某，顺应时潮。鼓“破三铁”之说，发《动奶酪》之册。气势汹汹，人怀忧惧。其后公房私化，一准市场。则余继承自先君之公房，将付拆毁。新建宿舍，须自购置。社会福利，一笔勾销；覆巢之忧，顿来侵迫。余时年少，囊乏锱铢之积；计无所出，中煎十丈之忿。所幸吾野庵夫子，慨然助金；家庭远亲，多方筹措。余方得免乎流离失所之虞。呜呼！市场化之迫人，以至于此。则鲤鱼一朝尽死，岂非此一时代之象征乎？遂作长歌，以咏其事。

不作平常折腰死，田生拔剑蹈沧海。决然继者今复谁，波臣乃有五百士。何限鱼龙在清波，落英千点染婀娜。逐队不知葑菲外，相邀唯有野云过。一夜桃花生春涨，渔人竞趁春潮上。网罗弥天不可争，永失波涛清百丈。南冠何处泣鲛珠？涸辙只今事不殊。谁人为借西江水，束手空愁一计无。孟尝池馆穷幽泌，要伫红尘奔走客。管弦声下绣廉垂，半泓摇破玻璃色。五色玻璃出冰花，有客弹铗步香车。睡起犹然疑梦蝶，鼓腹未妨听官蛙。梁相于今好据梧，要辩濠中乐也无。袖手从来看圯上，说鱼一为用汝鲋。高论巍巍诚如电，舌翻岂借苏张便？不见悲声满沧浪，但说春花开烂熳。烂熳风花只自春，一片春浅更愁生。杜鹃哪便归蜀国，息妫原来是楚人。楚水依依无由觅，楚山自绕湘云碧。犹忆江天一鱼翁，垂针曾钓周八百。

赵公山行（并序）

赵公山者，古称大面山，财神赵公元帅祖庭也。其山高峻，海拔二千四百米，乡人视为畏途。辛卯春，同友人登绝顶而还，归而有作。

川西一百里，其平如砥石。巍巍灌口山，突兀起墙壁。邑人指点不敢登，苍然仰看一万尺。万尺峰头云往还，三春积雪逼人寒。长空为扫骄阳出，芒鞋徒手得跻攀。风送鸟声啼不住，群峦回望如奔赴。青城罗列脚趾间，灌县茫茫失烟雾。一线岷江照眼来，龙游天外去不回。成都低头瞰釜底，游魂如缕自徘徊。徘徊顾盼何所见？朵云引我出幽涧。赵公元帅此修真，神居不喜人来惯。我临绝顶气愈舒，万象当前争有无。烈日寒风摧草木，紫气瑶光夺睛珠，夺睛珠，何绚烂，山民遗我黄精饭。采药相携斸云根，称是赵公之惠眷。赵公去后此山空，黄冠奉祀守其穷。庙破几被风吹去，危岩崩落似天舂。我与赵公须不睦，人皆射利我耽读。摩顶来朝赵公山，赵公赦我顽且拙。

端午同人游彭州白鹿山龙、硝二洞（五言排律，壬寅增改）

白鹿山者，在彭州乾方，一峰突兀云表，下视彭门，如巨灵神焉。其后有大随诸高山，《传灯录》所谓景德禅师烧蛇处也，登之，则白鹿如培塿矣。秦灭蜀，蜀太子逃此，死之。传云：有逐白鹿者，山中得一秘境，城邑人民俨然，询之，曰“小成都”，出，不复得矣。大类武陵源故事。山中有响石关，天下有事，其山自鸣。老人云，七六年天变，犹听见之。其后开发商洞中造景。寂然无响矣。此道书“二十四治”之“漓沅治”也，传范蠡升仙于此。复有神僧佛图澄所创大乘金觉禅院，遗址尚存。唐，王勃游此，祭白鹿山神于五龙洞，其文存世。今为乡民开发为景点，故事往迹，罕有知者矣。山下镇外，有法国天主教领报修院，屡毁屡建，小镇造景，遂一变而尽仿欧风，游客如织矣。曩年端午，同人游此。探龙、硝二洞。而作是诗，曰：

奇峰思白鹿，命驾向山隅。算日逃时讳，登高换旧吾。谈天须隽士，结旅宜娇姝。浩浩冲烟水，悠悠历坦途。洗睛非故镇，食粽忆三闾。建筑惊欧式，时空叹梦如。新堂恢领报，旧庙不分符。故事人都忘，山灵谁与呼？峰来飞不去，洞隐驻居诸。丑石惊山魈，危坑貌破壶。熄灯听鬼语。抚壁认天书。拨草穷微径，攀岩犯鸟庐。荨麻识峻烈，步履戒糊涂。穴入幽冥里，寒凝太古初。电光驱雾瘴，谈笑骇蝙蝠。岂敢亲龙府？不成问夜珠。拘幽知所怖，涉险信相扶。在暗希光暖，出幽喜象殊。群峦交亮晦，归路何踟蹰。

清远江骑游

思多心转迷，身健中不夺。所以驱单车，相邀犯暑日。极目尽荒蓁，长河流天末。一桥度翩翩，问津失水阔。老树临波涛，根株支啮拔。药肆何惕人？摄影来呼叱。忆昔千亩田，野草相吞没。鳞次“霸王”仓，轨道横双铁。微径辨水边，骄阳灼草色。问路失东西，绿道指团结。经过山水堂，主虚客先入。饱看咫尺山，幽赏得暂歇。稻菽随行见，翡翠穿林活。不意亲农村，情如返故国。泥途何坎坷，响水观荡激。尹老颇畏途，电车殊无力。新街造“太和”，击鲜供吾舌。口腹足柔嘉，旧歌须一聒。遂访西畴居，涂改惊异设。安得守神完，世味侵拜物。遗像看丁徐，稆园气愁郁。光阴驰十秋，变化何勃忽。委蜕竟谁吾？旧梦安能掇？桌椅置门厅，茶瓯泛白雪。主人出冰瓜，炎蒸洗若失。是以绝俗思，所谈皆奥秘。剖辨老庄论，称量中西哲。不成坠天花，其如霏玉屑？斜日渐近晡，归鸟赴巢急。府源袅夕烟，双水趋一瞥。落日在沧波，钓者亦自得。前路何漫漫，回车向明灭。

注：

西畴居，丁季和故居也。

遗像看丁徐，指丁季和、徐无闻。

稆园气愁郁，指易均室。三先生像悬挂于此。

仿张衡四愁诗

小序：昔，张衡作《四愁诗》，会稽鲁迅戏仿之，余曾以轻薄为文，殊未足取。余自幼于思想种类多所涉猎，以冀夫就中或得济世仁民之道、达己成人之用。然历岁既深、世运日窳；曾经真理，转眼空坏。而何限操持，恰似螳螂；利钝得失，都收黄雀。环顾人我，鄙吝何能除之；室是枵然，缺残犹然在抱。则可知书生意气，止增笑耳；故纸从来，都无实用。然掩鼻惯咏，习难改于洛生；雕虫篆刻，技每痒乎蜀士。故暂效乎会稽鲁迅之轻薄，而寄余涉猎四学而无所用之之慨也。其辞曰：

我所思兮在山东，孔丘教我守其穷。甘之胡为心忡忡？有人送我白眼珠，何以报之叫姑姑。长街短帚躬扫除，尘沙遮眼兮视之若无。

我所思兮莫斯科，斧头镰刀双嵯峨。大梦胡为破南柯？有人饮我伏特加，不惯我且吃西瓜。阋墙一霎走雷车，何以说之兮冷我齿牙。

我所思兮在锡安，自由今日半灰烟。闲扯何为触争蛮？仰首呼神不见光，低头一路只撞墙。向西满目尽癫狂，使我愤懑兮只好两忘。

我所思兮在身毒，恒河沙多难厝足，实相如铁吾安入？有人赠我一卷经，入主出奴似用兵，醒来看天不肯明。只好伸脚兮继续冥冥。

注：
然掩鼻惯咏，习难改于洛生：《世说新语笺疏》下卷下：“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南朝梁·刘孝标注：“洛下书生咏，音重浊，故云老婢声”。

雕虫篆刻，技每痒乎蜀士：扬雄曰：“雕虫篆刻，壮夫不为”。

阋墙：兄弟阋于墙，欲出《论语》，指俄乌冲突。
身毒，即印度也。

仗剑夜游

吾剑三尺馀，形容备冰铁。不堪断枯蓬，只合观墙壁。岁久没尘灰，冗物供剥蚀。拂拭为展看，百一用不得。顾吾好夜行，旷野犯幽寂。恰好月孤悬，皎皎映虚碧。携汝陟荒坡，弹铗歌白石。起舞弄清晖，历乱光寒熠。宿鸟起惊飞，群鬼愁辟易。木叶下微风，犬吠灯明灭。予幼愿非常，书剑娱朝夕。怀抱殊俗伦，夙志寄超绝。如何碳与冰？混浊杂胶接。吾灵自有乡，流落此何国？吾使系乎天，所用在收掇。安能任微躯，荏苒掷阡陌？

凿木歌

予近年好凿木作器，于其中颇悟格物致知之途、体用不二之理。再读王阳明良知之说，涣然冰释、莫逆于心，有不待力求而自致者焉。遂为之歌。曰：

大道如芥子，喷出万类生不已。功夫一减字，删尽繁虚见至理。余生一梦落尘灰，四十年来计都非。处世频如冰遇炭，萦怀无算喜随悲。求知唤出路横虎，守德空添铁作围。铁作围，何能解？五浊茫茫来似海。卷人何限业风吹？贪毒恨箭弄成毁。疗贪销恨有奇方：拾人所弃用不祥。沉木落枝皆道妙，凿枯削朽发幽光。光含表里纹章密，把味形容斫审势。不觉木柹落纷纷，状貌翻新出不滞。出不滞，活水来。云影天光也徘徊。阳明夫子初格物，物我因依只活埋。于今两两牵分判，斧斤挥处成一片。见知砍去物我新，群沙淘尽真金现。君不见，使徒多马著《福音》，道言别与述胜因。劈开木石我方在，启示基督古烁今*。

(注：《多马福音》：耶稣说：劈开木头，我在里面。）

丁丑除夕感赋五十韵（此吾志向、好尚、玄想之一大总结也）

腊糜才昨日，守岁即今宵。傩舞欣驱厉，登歌待换桃。葭灰知上动，羯鼓喜前敲。爆竹连塍陌，纸花剪龀龆。暖红飞绣户，清翠上兰翘。玉鼎烟初篆，瑶琴指暂调。春明来历历，长日去潇潇。吾过宁长寡？此心砺久要。浮云非碍日，修竹也回飙。名理思刍豢，夙怀矢凤胶。其如遭硕鼠，不过借鹪鹩。神斗失东指，天狼欲上摇。紫微极冥漠，彗孛出奔镳。几许蛮争触，无穷獍噬枭。蓬间足饮雀，梁国曷惊枵？冥冥讵可篡？泛泛有相招。彭羡诚难接，刘晨倘见邀。可能赵女袖，敌得楚宫腰？帝子回波目，湘灵送桂轺。雨飘非楚馆，风起失蓝桥。花影终窥镜，绮怀似梦蕉。安能收覆水，哪便上吹箫？世事参差管，天心九六爻。阴阳回剥复，修短失彭夭。大道元藏化，洪机自转迢。庄生工说剑，尼父岂悬匏？锐意先诛卯，无令使吠尧。急风收败叶，长翮击秋雕。一一清芜秽，纷纷散血毛。不然浮涨海，亦或出溟漻。浴日光明宇，拂星灿烂霄。常娥依左乘，织女迓前旄。倾盖游天市，长歌倚玉杓。脱簪亲浩瀚，侧耳饫箫韶。税驾彭咸宅，称觞上帝郊。安能居尔尔？不尽意寥寥。形迹惭夷惠，情怀谢许巢。不成举惠瓠，谁与问虞荛。李广终难试，扬雄漫解嘲。趿非原宪履，饮有子渊瓢。通厄从吾志，性灵随所陶。会当鲲入海，岂必鹿悬庖？目浴三春景，心栖五色毫。秦山裁画尺，吴水剪并刀。烟嶂虚飞叠，急流暗走蛟。解衣惊石谷，放笔写僧涛。俗虑为全洗，幽忧不待抛。阳和逼漏下，阴肃退灯销。感起颉颃燕，思翻来去潮。诗成逐飞雪，沉醉有松醪。

乞巧

“巧”与我生太不和，焚香今欲乞多多。先更白眼成青眼，休唱莺歌作凤歌。

（注：阮籍以白眼看人，楚狂有《凤歌》之讥）

城北磨盘山

一路系东西，东头接富屋。西边何所营？日夜烧人骨。

过汨罗江

楚山走若风，湘水埋云里。哪便下投诗，秋声吹满耳。

过怀化

一霎方经黔，觉来更入湘。满车都载梦，兀兀向何方？

学射山

春山宜载酒，歌咏日连夕。帝室选幽宫，安能射白日？

新繁东湖

往迹没维州，江山无表里。东湖阅古今，何必争牛李？

金牛

秦惠文王图蜀，诒蜀王以粪金石牛之馈，蜀王贪之，开五丁道迎石牛，国灭为天下笑。旧志载牛在邓艾庙前，又有载在南郑县大汉山麓。俗所谓在金牛坝者，未见旧志有载也。视今唯上是瞻而置国之大计于不顾之思维，较之以国换牛，实无异也。

心移元逐物，身系为吞钩。蜀鼎何轻重？犹悲换石牛。

七杀碑

七杀碑，传即张献忠之《圣谕碑》，好事者妄添七杀字者也。曾存少城公园民众教育馆，后不知所在。广汉存其一，有“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之句。夫衰世人心，窳败不振，则天发杀机，人生祸患，此理数之常有也。自张献忠屠蜀，近四百年矣。而世道人心之坏，今又过之，抚今追昔，可勿警欤？

道念若游丝，人心贵有守。一朝逐隳颓，屠戮付猪狗。

过三台县刘营渡

梓州刘营渡，传刘先主营此。此地遍种麦冬，松林弥望。昔年诣刘崇寿庄园过此，见江天空阔，纵览畅怀，洵胜境也。

人世叠迁大梦初，茫茫远水渡谁予？中年还在蓬蒿里，白眼逾看物事殊。如此青山供杜句，无穷归计入陶壶。麦冬闲许山人种，万壑松涛好读书。

甲午年醇风两河公园徒步

（传言斥资四十亿、中西建筑成片之两河公园，传云违章被拆，于今只剩衰草寒烟，殊可叹喟也。）

为吊西川旧稻梁。越阡今日度茫茫。蓬飞远水侵鱼迹，风送危楼入幻乡。四十亿元曾掷地，两三只鸟剩投荒。村妪独守蓬蒿里，为说丰腴只吏囊。

龙社书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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