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零几年去深圳打工的人，关内一般去深圳人才大市场去搵工，关外那必定首选是三和人才大市场。
三和人才大市场，每天门票十块钱，无数人去了又来，天天挤得水泄不通。
找工作的人首先一般是看人才大市场外的公告栏，各种厂家的招聘岗位和摊位号都在上面，自己掂量掂量看今天进去有没有希望。
要是感觉希望不大，那就没必要浪费十块钱门票，在旁边的龙华公园等地到处闲逛一下，这一天的找工就算结束了。
久而久之，很多人似乎将找工作当成了一天的主要工作。
怀揣希望进去的人，直奔自己意向中的摊位，在拥堵的人群中努力挤进去递上自己的简历，盼着面试官能问自己几个问题，答得还不错，得到一张去厂子里面试的《复试通知单》。
有《复试通知单》的人，有时感觉像范进中举般的开心。一无所获的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人才市场，只能等待明天再重整旗鼓了。
我是2005年的正月初九到的深圳龙华三和人才大市场，跟着一个韶山老乡一起去的。
刚到人才市场的街口，远远望去就是一堆一堆乌央乌央的人头。人才市场的喇叭声、街边的叫卖声、搵工人的叽叽喳喳、还有路边即到即走的工厂临时工招聘吆喝声，巨大的声浪裹着热浪呼啸而来，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有点懵，越走近越懵，这地方没有哪一样能跟“人才”两个字挂得上钩。
一张张焦虑匆忙的脸，此起彼伏的叫卖嚷嚷声，人与人之间挨得太近的各种体味，污水横流的地面。。。。。。构成一幅过于赛朋博客的诡异画面。
我带着几分惊奇学着老乡的样子，努力挤进人群，伸长脖子看看广告栏上有没有自己能干的活。
突然，人浪晃动起来，从远到近，人浪纷纷躲闪，像一头鲸鱼扑过来了一样。
两个人在人群中扭打着，咒骂着，先是推搡，然后肉搏，再接着倒地互相缠斗在一起，他们都薅紧了对方的毛发。
周围的人群随着这两人在地上的打斗纷纷腾挪避让，还有人喊起了加油。
燥热的阳光，燥热的心情，燥热的环境，闻着前面大哥的狐臭味，我实在有点透不过气来，极力想挤出人群。
老乡也早就挤得不见了踪影。
突然，一阵大力的推搡从后面袭来，我感到我的大腿被什么划了一下。
心里一惊，摸了下裤兜，一千块钱不翼而飞。
第一天，三和人才市场就给了我一个扎扎实实的下马威。
赚钱真的好比吃屎，好难。
02
老乡找到了一个观澜港资电子厂的仓管工作，我羡慕不已。
一个月800元，包吃包住，每周休一天，工作还不是很累。
仓管，在我看来，那时候已经算是很好的工作了。
老乡将我带到龙华镇下面一个叫清湖村的地方，这里有个小旅馆很便宜，他以前在这里住过，离三和人才大市场又不远，四个站一块钱公交车票就可以到。
说是小旅馆，其实就是一个大开间，大约50平的样子，被分成了两部分，进门的前半部分是六张上下铺的床，可以睡十二个人。后半部分并排摆了6台电脑，二房东主要是做电脑培训，顺带每天收床位费。
床位费每天十块，可以一周交一次优惠五元，也可以一天交一次。
来跟二房东学电脑的人，基本上以高中或大专毕业的年轻妹子为主，想着学点Word Excel什么的好进工厂做个文员，至少不用去流水线了。
二房东是一个有些秃顶的大约三十来岁油腻腻的瘦巴高个江西赣州男人，他培训时经常一手搂着妹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妹子的小手，一张抽烟的大嘴紧贴着妹子的脸和耳朵，吭哧吭哧说得眉飞色舞。
远一点望过去，他就像一条张开的大章鱼紧紧缠住了个子小小的女孩。
妹子们通常都是涨红了脸，但很少会发脾气，都很老实，只想快点学好离开二房东那张臭烘烘的嘴巴。
当然，二房东也不敢进一步造次，顶多也就是这样吃吃豆腐。
恶心的是，经常看见他裤裆隆起一大包。
选择这种上下铺一日一交的黑旅馆，是真的手头上没什么钱的人。
这里鱼龙混杂，天天可以见到陌生的面孔，有点像今天的青年旅社或者旧社会的大车店。
找工的人绝不会在这种地方久住，一是不安全，二是都想赶紧进厂至少包吃包住。
当然也有例外，住我下铺的“毛栗哥”是这个破旅馆的常客了。
他已经住了两个月了，瘦高的个，头发全染成金黄色的还拉丝了。
他吃饭睡觉都不用自己花钱，在这认识了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在旁边的大立灯饰厂做普工，天天供着他。
晚上刚吃完饭冲完凉，两人蚊帐一关，在一众大老爷们堆里还有前面那些学电脑的妹子中就开始没羞没臊地进行床上运动。
上下铺联动，毛栗哥的晃动让上铺的我很是恼火。
有时候他们进行到一半，我就会猛击床板。
下面毛栗哥女朋友猛踢我的床板进行回击，嘴里还嚷嚷着：羡慕嫉妒恨啊，你下来啊，给钱让你看！
没法子，我只好下床去外面溜达，或用纸团塞住耳朵。
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一个来自江西南昌，一个来自广东梅州，你猜谁是南昌、谁是梅州？
03
去三和人才大市场次数多了，不难发现，好些人是靠人才市场吃饭的，尤其是骗子恶棍们。
三和人才大市场附近可以说是骗子的大本营，各种型号的骗子都有。
一类骗子是装可怜。跪在地上，在地上用粉笔写上“从兰州来深圳找工作，被骗被偷被抢，身无分文，三天没吃饭了，行行好给一元钱，让我吃个馒头吧”。
我头一次见一个大姑娘这么跪在地上，怜香惜玉之感一下子就上来了，大手一挥潇洒地甩出一张五元大钞放在姑娘的碗里，姑娘很是感激，泪光盈盈。
我心中升腾起一股英雄豪气。
结果，第二天在另一个街头，我又看到了这位兰州姑娘。
内心愤愤不平，馒头不是有了吗，想上前去质问个清楚。从小旅馆一起出来找工作的同伴赶紧扯住我：“她们后面都有打手罩着，你不要乱来，搞不赢的。”
第二大类骗子就是玩各种牌局的。
在找工作的人群中，突然一个人就在地上玩起牌吆喝起来，斗地主、扎金花、赛牛什么的。
人群中有好热闹者纷纷上前，顿时场子就热闹了起来。
有人手气好，连赢了好几把，十元大钞手里攥着一大把。
于是乎，有眼热者纷纷开始下注，反正找工作今天也没希望了。
下注者无一赢家。
当有人下注连输了一百以后，开始心有不甘怀疑是做局开始嚷嚷。
做庄的人和刚开始热场子的那几个人一拥而上，逼近嚷嚷者：你做乜嘢，想找死吗？
眼见有纷争，人才市场外面保安会装模作样过来看看， 这个场子散了。
不一会，这帮人又在另一边的街头将场子造得火热，就等可怜人入瓮。
第三类黑工厂。
这种一般没在人才市场里面，就在路边摆个摊。
即到即走，上面写的天花乱坠，讲的更是乱坠天花。
说什么加班不长，一三五食堂加餐，15号出粮，天天可以洗热水澡。
简直就是打工人天堂，其实这些背后搞不好就是黑工厂。
小旅馆里面有个人刚从观澜樟坑径村一个黑厂逃出来，一进去保安没收身份证开始没日没夜的干活，不准说话、上厕所都要打报告、早上要跑操，天天加班到晚上十二点，出厂门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行李都没要了，爬墙出来的。
第四类就是讹诈，假装你碰到他了，将他的什么什么豪华手机或者项链给碰掉了，要赔钱。
你要是不赔，他们呼啦一下上来好几个人，威逼胁迫。
这帮人会选中一个目标再进行讹诈，一般选的目标是那种看上去老实的乡里人或者读书人，又是单独一个人的。
所以，为什么那个时候去深圳必须得有同伙人，没同伙搞不好就要被讹诈。
第五类，那就是小偷扒手了，这个真是太常见了。
他们胆子非常非常大，甚至是半偷半抢。
用一个医生用的那种镊子一样的东西，去夹别人的包，在众目睽睽之下。
要是有人注视，小偷会恶狠狠地盯过来，他们真不怕，都有一伙人。
有次有个小伙提醒前面的姑娘小心自己的钱包，小偷一伙恼羞成怒，一拥而上将小伙子打得头破血流，那个姑娘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第一次直面这些丑陋黑暗，有时候脑袋会转不过弯来。
当小偷再一次将镊子伸进我的背包时，我一回头死命地扣住了他的手。
一头黄毛留着小胡子穿着花衬衫的小偷眼神里没有一丝慌张，恶狼一样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旁边几个同伙也开始围拢上来。
旁边的保安大叔，一把将我的手打掉，推着我往前走，直到离小偷很远了才停下来。大叔气喘吁吁：“小老弟，你不要命了，他们都有刀的，真敢捅你！”
终于，在三和大市场流浪了差不多一个月，找到了一个鸿达印刷厂仓管的工作。
包吃包住，试用六百，转正七百。
这是我在深圳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我很激动，第一天穿着工服十二点下了班还在坂田到处瞎逛。
那意思是，我终于也是一名深圳打工仔了。
至今都记得，鸿达印刷厂的老板是湖南衡阳人，叫任达发，跟一个香港明星的名字很像。
那个厂子很小，总共就百来号人，做点说明书、不干胶、卡片之类的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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