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们被牺牲的晚年:为了给城里买房的儿子还贷款,她卖了丈夫留下的唯一遗物

文化   情感   2024-06-20 20:01   北京  

简书优选文章推荐第1245篇

简书作者 |赵锦汪

01


 

“我必须在天亮前结束这一切!”

夏夜来得总是比较晚,刚天黑,下玄月已经挂在了天上。天空逐渐从黛青转为乌蓝,以至全黑。王川嘴里嘟囔着只顾低头赶路,无心欣赏农村别样的景致。街道从明亮到阴暗再到像条白练,他如同温水里的青蛙一点感觉都没有。

左手边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一声,像是起了剧烈化学反应,全村的狗都跟着叫起来。王川稍稍放慢速度,抬手抹了把头上细密的汗珠。再过不远就是自家的房子,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去看一眼,转念一想母亲的态度,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尽早把事儿定下来再去也不迟。他望了望村中的大杨树,无风,大杨树像远古巨人只余大概轮廓。虽然他很少回村,但他知道老村长家就在大杨树旁。他脚步没停地向大杨树走去,心里充满了毅然决然。

与此同时,村东头谭伟家。“十多年了吧!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王川妈站在地上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谭伟,脸上怒气冲冲。“你就说你告没告诉吧!”谭伟也不回话,叼着烟就是傻笑。王川妈盯着谭伟黑黢黢的老脸,越看越气,恨不得掐一把。“你倒是放个屁啊!哑巴啦?”谭伟抬头斜了一眼老伴儿,又低头继续抽他的烟。

谭伟不是不想告诉老伴,只是他也希望尽快把王自成留下的房子卖掉。是,他承认,他存了点私心。现在的老伴固然是王自成曾经的发妻,可再怎么说如今是和自己作伴。并不是他想断了老伴儿的念想,实在是他真不希望她再去遭罪。自从王自成去世他们搬过来后,新房就再也没住过人。那时候,王川妈隔三差五去打扫屋里卫生他不仅没拦着还帮着去收拾院子。夏天除草冬天扫雪,哪一样都不是轻快活。自己累点倒无所谓,问题是,那么大的房子,王川妈一打扫就得一整天。晚上看着她累得步步瘫瘫,他能不心疼吗?但他最多就是给她揉揉,什么都没说,毕竟那房子准备留着给王川结婚用呢。

三年前,王川结婚了,女方要求在市内买房。那时候,他提议把房子卖了,王川妈死活不同意。最后是他东拼西凑借来钱给王川付了首付才算结束。他心里能没气吗?搬过去住王川妈不同意,空着也不是个事,没有人气的房子就像跟不上营养的老人,老得特别快。所以,当听说老村长家要买房时,他背着老伴儿偷偷通知了王川。

王川妈见谭伟死活不吭声,眼圈一红抽泣起来。“我知道这些年你帮着照顾房子不容易,去年大雨,你顶着雨去修回来感冒好几天;今年,你看门窗的油漆掉了,顶着烈日去刷晒糊了胳膊掉了一层皮,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是,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是,川儿是不回来了,可我还有闺女,你总得让她有个娘家吧。呜呜呜……”

谭伟是个犟种,你和他硬他能梗着脖子和你干,一遇到女人抹眼泪就束手无策。他站起来,从后面抱住老伴儿的肩膀,“别哭了哈。我自己遭点罪无所谓,这不是心疼你吗?你自己说说,哪次去打扫卫生你不是累得胳膊抬不起来。我是冒雨去修,可还不是你顶着大雨去看到的。”老伴儿听他这么说转过身一把抱住了他,哭得更大声。谭伟只能像哄孩子那样拍着她后背,“怎么老了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快别哭了,让人看到笑话。”老伴儿伏在他身上,倒是不哭了,可还一下一下抽泣。“你也不想想,有妈的地方才是家。闺女哪次回来不是奔着你来,难道还是奔着房子去吗?”

王川妈猛地抬起头,“死鬼,就你会说。”谭伟看着破涕为笑的老伴儿,无语地摇摇头。“可我还是不同意。房子在,我就觉得他在。这么说你别生气,毕竟我和他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我懂,我都懂。可……”谭伟还想努力争取。“这样,再留两年。两年后我亲自卖。”谭伟看着老伴儿坚定的眼神,知道说再多也没用。“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王川总觉得今天的路特别长,怎么也走不到头。农村坑洼的土路使得他深一脚浅一脚,偶尔还有长到路上的小草划过他的腿,痒痒的。离自家房子越近,王川的腿越沉,以至于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他愿意卖房子吗?当然不愿意。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拆老房子盖新房子。作为小孩的他很兴奋,终于有了可以在小伙伴们面前吹嘘的资本了。在他眼里,父亲伟岸的身影像一座山,那么的让他依赖。新房子在父亲灵巧的双手下一点点拔地而起,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父亲一点点佝偻的背影。在他幼小的心里,当然弄不明白原因,直到父亲睡着在新房子里再也没醒来。

夏夜无风,一种燥热在空气中涌动。知了休息了,可蛐蛐却叫了起来。王川是接到谭叔的电话坐最后一班车从市内赶过来的,在这之前,他和老村长联系过。老村长家三个儿子,老大结婚后和他一起住,现在轮到老二结婚,却被房子卡住了,老村长就在整个村里放话要买房子。谭叔背着母亲和他商量,本来他是不同意卖的,可经过谭叔的叙述他知道了这些年养这座房子的不容易。本来他也不可能再回来住,寻思着让母亲过来住,可商量了多少次母亲也不同意。本来不住也不要紧,问题是留着干嘛?没有希望的等待将是最大的煎熬。再加上母亲越来越老,王川才下定决心。约好了今晚签约,所以王川来了。

王川往村东头望了望,街道上空空荡荡。前边不远有个不大的黑影在移动,应该是谁家的猫吧,朦朦胧胧中看不真切,王川也不确定。还好,母亲应该还不知道。其实,把房子卖掉除了不用操心,最大的好处还是可以把贷款还上。这样,不仅自己轻松了,还能让母亲和谭叔的生活得到根本的改善。最起码,谭叔再也不用背负借钱的压力了。转过弯离老村长家就不远了,我得快点。想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转弯这家是他小时候的玩伴,这一别多少年了。叫什么名字来着?王川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不过,小伙伴鼻涕邋遢的样子还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王川边走边往大门里望了望,院子还是老样子。从小最喜欢玩的大梨树看起来更粗更大了,这棵树的回忆简直填满了他整个童年。最喜欢的还是秋天,树上的梨又黄又大,一咬一包水,能甜掉牙。只是可惜真到了熟的时候就不剩多少了,其他的都是在刚刚可以吃的时候都让他们吃光了。他还记得为了吃梨被这家大人追得鞋都跑掉了也不敢回来捡的场景,光脚回家还挨了母亲一顿揍。如今物是人非,那梨给他吃他都不会吃了。这次把房子卖了再想回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就算回来,和小伙伴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唉!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王川感叹了一回,刚转过头准备加快脚步,突然发现街东头好像有两个人朝村中走。王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第一反应就是母亲追过来了。但昏暗的夜色下他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紧走几步眯缝着眼睛想看清楚点,谁知旁边这家窜出来一只大黄狗,隔着门对他一顿狂吠,吓得他一激灵,汗水不觉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拍拍砰砰跳的心,又抹了把汗,深呼吸一下才感觉舒服了点。正好那两个人影在前面的街道一拐不见了,虚惊一场的他赶紧再次加快了脚步。

谭伟和王川妈走出大门的时候,正遇到邻居赶海归来。邻居顶着头灯见是他们两,非要送点刚打上来的鱼。说起这位邻居,本来住在偏东头的王川妈和他没多少交集,但自从老伴儿去世,她搬到谭伟家以后,就和他成了邻居。邻居是个热心肠,王川妈也不是不会来事的人,于是他们两一点点熟悉了。经常是邻居有点好吃的送点给她,她要是做好吃的也分点给邻居,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现在,尽管王川妈心里着急可也不能打了邻居的脸,只好又重新开门接过送来的鱼往家里放。顺便随手装了几个刚从菜园子里摘下来的西红柿送给了邻居。这一来二去的一折腾就是半个小时以后了,这才又急急忙忙锁了门往老村长家走去。

再远的路也有走到头的时候,王川来到老村长家门口,看着灯火辉煌的室内突然有些犹豫。在他的印象中,固然是父亲出力盖的房,但他那时候还很懵懂,根本体会不到父亲当时的心情,加上房子还没等彻底完工就搬到了谭伟家,所以对这个房子也没多少感情。可是,对母亲来说,这所房子不仅是她希望所在,更是她感情的寄托。如今瞒着她真的好吗?王川不确定,可事到临头不走也不行了。他向着老村长家的大门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老村长家人很热情,又给王川端茶又给他递水果的,老村长还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对于买房的事却只字不提。王川嘴上应着可心里早急,几次张嘴都被打断了。要买房的老二笑呵呵地坐在对面,除了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上再一句话没有。王川也只能耐着性子陪老村长东家长西家短地唠了起来。尽管王川嘴上唠着,可心思完全不在。他不时地望向门口,生怕突然间看到他母亲赶来。好在,大门一直很安静。一支烟的功夫王川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总算得着个空闲王川赶紧提出卖房的事。

老村长叼着个大烟袋,呵呵一笑,“不急,不急。还有个重要人物没到呢。”王川狐疑地望了老村长一眼,青烟袅袅中,老村长半眯的三角眼里透着精光。“谁啊?”王川问,同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苦涩在他嘴里荡漾开来。“老侄呀,你不会以为这买卖只要你情我愿就行了吧?”老村长吧嗒了口烟,慢慢腾腾地问。王川更加狐疑,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只定定地盯着老村长。“这农村的规矩,买卖必须有个中间人,也是公证人。”老村长在烟灰缸里磕了磕烟袋锅子。王川恍然大悟,暗责自己太嫩,做事欠考虑。他放下茶杯,“那……”“放心,这个中间人是你我都信得过的。”

门开了,王川他大伯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王川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以为他父亲走了进来。“不好意思老村长。”王川他大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使得王川刚刚离开沙发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但立马重新弹了起来。“大伯。”王川他大伯对他点了下头又望向老村长,“家里有点事耽搁了,没晚吧?”老村长站起来,“不晚不晚。快坐。”把王川他大伯让到沙发坐下又对自家老二说,“把纸笔拿来。”

谭伟小跑着追在王川妈后面,“慢点慢点!”王川妈充耳不闻,本就快性的她在故意加快脚步的情况下,只能让谭伟这个大男人望步兴叹。说话不及,王川妈一个趔趄往一边倒去。谭伟一个跨步及时扶住了她,“我说慢点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王川妈对谭伟的话直接免疫了,她痛苦地弯下腰抚摸着脚脖子。谭伟一看她的动作,也不叨叨了,赶紧查看起来。天黑也看不出咋滴,但王川妈痛苦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谭伟急了,一把抱起她转身就往回走。

王川觉得合同上的字尽管不多却每个都有千斤重,他拿起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房屋买卖协议

现有村子中间王川家瓦房四间,经双方协商以XX钱卖于王禄(老村长家老二)。在中间人王自辉的见证下,钱房两清,永不反悔。

                    买房人:

                    卖房人:

                    中间人:

“协议一式三份,你、我和你大伯各一份。你看看,要是没问题就签字吧。”老村长端着大烟袋,很是认真地说。王川知道,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老村长给的价格还是很公道的,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就好像明知道是自己的心爱之物却不可避免要失去似的。他抬头先看了看老村长,再看了看大伯,最后停留在协议上,声音干涩地说,“签吧!”

“不能签!”一声大喊让王川本就颤抖的手停了下来,王川妈在谭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推门走了进来。王川愕然地看着母亲,又充满不解地看着谭伟。谭伟脸上明显被挠出来的红道道让他更加不解。谭伟以无辜又无奈的眼神回望着王川。一瞬间两人完成了交流,王川知道了谭伟的处境,毕竟母亲的强势不是一天两天了。

突然从黑暗走进光明,王川妈眯了眯眼。她一瘸一拐地挪到炕沿边半坐着,才重新看向了一直盯着她的几个人。她先狠狠瞪了一眼王川才平静地对老村长说,“老村长,我不同意。”老村长没有吃惊,从王川妈一进门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成,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她会那么平静。按照她以往的性格,现在越是平静爆发时越狂风暴雨。

“不管什么东西,在拿走之前应不应该得到主人的允许?”王川妈的眼神从屋里人的脸上挨个掠过,平静地问。

“应该!”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到。

“既然如此,那应不应该提前通知一声?”王川妈的眼神又挨个从他们脸上掠过,依然平静地问。

“应该!”几个人依然异口同声地回到。

“那你们这是在干嘛!”王川妈突然一声吼把全屋人吓得一激灵。谭伟毫无反应,好像早已习惯了;王川赶紧低下头以躲避像刀子似的眼神;王川大伯只是嘿嘿傻笑;老村长脸色微红,叹息着说,“你们——先谈!”

王川妈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后面跟着垂头丧气地王川和充满自责的谭伟。一股热气裹挟着令人作呕的霉味迎面扑来,像是打开了深埋地下的墓室。王川妈选择了无视,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她直接走进去,摸索着打开灯。一抹橘黄的光撒了下来,照亮了厨房。锅台上的瓷砖虽然很干净却还是显得灰败,王川知道干净是因为母亲经常擦拭的结果,可保养再好也架不住岁月侵袭,就像这口大铁锅,十多年的闲置让它从内而外地透着锈迹。王川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恶心跟了进去。室内每一道缝隙都浸洇着颓败,满眼尽剩凄凉与空洞,仿佛明珠蒙尘。

母亲掀开水缸舀起一瓢水倒入锅里,“川儿,抱草烧炕。今晚在这睡。”王川本想再喝一口家乡的水,但看着缸低绿色的苔藓瞬间失去了胃口。两个男人忙活的同时,王川妈独自渡到东间——这间属于自己和丈夫的卧室——点亮了灯。北墙丈夫黑白照片下面是她陪嫁的大红柜子。她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柜子从鲜艳的红到粉红再到现在略有些苍白的红,就像她从风华正茂到现在的满脸皱纹。“老头子,我老了,不知道还能照顾几年?”王川妈凝视着照片上丈夫微笑的脸,潸然泪下。

正值夏天,连空气都潮湿更遑论柴火了。谭伟和王川,一个拿蒲扇扇一个撅着屁股吹,还是被呛得眼泪汪汪。厨房里宛如仙境,如果不呛人的话。本来已经泛黄的白墙更是透出鸡蛋黄般的颜色,还覆着一层细密如同出汗的水珠。王川直起腰深深吐了口浊气,同时抹了把汗。谭伟接替他小心翼翼地照顾刚刚燃起的火苗,他这才迈步向着属于他卧室的西间走去。

王川妈找来抹布,轻轻地擦拭相框。“儿子大了,有了主见。老头子,我该怎么办?”刚刚收起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知道,这个房子到现在已经是个累赘了。可我真的舍不得啊!那是你拿命换来的。你走了,我又怎么能轻易舍弃这唯一的念想?”相框里王自成的黑白照微笑着,仿佛在告诉她,做得对。一瞬间,王川妈仿佛又坚定了信心,“放心吧,只要有我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儿子把房子卖了。”

西间的炕泛上了热气,一股霉味同时充斥了整个房间。王川赶紧爬到炕上打开了窗户,这才吐出了胸中一口浊气。他在炕上坐下,打量着房间。地板革上的大红花像是要凋谢似的失去了曾经的鲜艳;天棚扣板已泛出了黄边。房间里没有家具,显得空旷。北墙的墙裙上面覆着一层像霜似的盐碱;并不平整的地面湿漉漉的。王川打量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西墙一小片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那是父亲用手抹上去的水泥,装修时母亲说什么都不让抹平。

王川妈在谭伟的搀扶下挪到炕上坐下,瞪着红红的眼睛望着王川。王川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脊梁升起,喏喏地别过头去。“咳——”王川妈揉着脚裸开了口,“你是我的孩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所以我不怪你。”王川抬头望着母亲,花白的刘海也没能遮住她眉头上深深地“川”字。他突然自责起来,仿佛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谭伟,正好撞上谭伟的目光。一瞬间,两个人都懂了对方的意思。“可是,这房子就像你爸的孩子,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你说,我除了照顾又怎敢有别的想法?”

夏夜的星空深邃,甚至星星都比城里的多,王川透过敞开的窗户凝视。没有喧嚣,没有车水马龙,蛐蛐儿不知疲倦的叫声平添了一抹宁静。王川特别喜欢这种氛围,毕竟这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奈何这里没有工作,没有赖以生存的环境。农村正在老去,如同眼前的母亲般老去。守,固然是传统,可也要适应现代社会。物竞天择,凡不能适应的,不管是人是物终究会被淘汰。

“妈,你也说了,这房子就像孩子。那你想过没有,是孩子终究要长大,长大终究要出窝。”王川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母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抬手想帮母亲擦擦,可抬了一半又停了下来。不是他不孝,长远计,让母亲痛一下总比痛一辈子强。“还记得我姐出嫁吗?”泪眼模糊中,王川妈不明白这个时候他提他姐干嘛,只是疑惑地望向他。王川见成功转移了母亲的注意力,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在嘴角浮现。“我姐出嫁时,所有人都快快乐乐的,只有你哭得稀里哗啦。”一句话勾起了王川妈的回忆,闺女是妈的心头肉,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一朝离去,心里怎能好受?

“妈,那你看我姐现在幸福吗?”王川的话打断了王川妈的沉思,她瞪了王川一眼,很是骄傲。“怎么不幸福?你姐夫虽没太大的能耐,可衣食无忧。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特别爱你姐姐。去年他们还添了二胎。”王川妈说起闺女,脸上充满了自豪,仿佛那些幸福都是她亲身经历似的。

“是吧!”王川立马给予肯定。“你看,你亲自养大的孩子,送出去同样会获得幸福。”王川停下来看了看母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就像这所房子,你辛辛苦苦把房子盖好,是不是也同样希望它能得到它自己的幸福呢?”王川说这句话的同时,拿眼神示意谭伟。谭伟立马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就像川儿当年。”

王川妈脸上的笑消失了,“你甭拿话忽悠我,房子是房子,人是人,岂能混为一谈。”她伸出手指就差点到谭伟的额头上,“还有你,老谭,别在这帮腔。咱两的账等回家再算。”谭伟赶紧装傻,“嘿嘿”干笑两声,惹来王川妈一顿白眼。

王川一听,这是软硬不吃。“妈——”他故意拖长了音,“你总有照顾不上的那天吧?到那时候你还能做主吗?”王川知道,这句话说出去对强势的母亲来说肯定是莫大的打击,但这也是事实,尽管谁都不愿提起。如今被逼无奈,王川只能拿出杀手锏,“真到了那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呢。”

王川妈并没有像王川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而是沉寂下来,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王川慌了手脚,“好了好了。妈,咱不提这个事了啊。”王川摆了摆手,声音低沉下去,“不提了。”

“我知道,”王川妈抹了把眼泪,略带哽咽地说,“道理我都懂。”她抬头望了望王川,王川正以担忧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又看了看谭伟,谭伟的眼里写满了心疼。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任性伤害到了这两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她想说句对不起,但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她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嘴。“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这道坎啊!”她从炕上下来,径直走到西墙那块凹凸不平的水泥手印前站定。两个男人的目光跟过去,略微泛黄的墙壁上灰乎乎的水泥手印显得那么突兀。王川妈抬手顺着水泥手印的道道轻轻地抚摸,像是抚摸丈夫的身体。“我不想,不想让房子在我手里终结。川儿,你……能明白吗?”

王川也定定地望向水泥手印,他仿佛看到父亲的手正从上面划过。那是一个时代,属于父亲的时代。这一刻,他的信念有点动摇,但一瞬间又清醒过来。“妈,这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王川妈缓缓转过身,任眼泪肆意流淌。“新的开始?新的开始!新的……”她猛地抬头,目光在新房内一寸寸掠过,最后定格在王川脸上。多像啊!王川妈想,不仅脸型,就连性格都像。她突然露出笑容,“收拾睡吧。明天一早我就把你父亲的遗像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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