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只大手从戴着红色头巾的头上迅速挥下，车流迫不及待地移动起来。其中有著名的人力车、运货马车，还有见缝插针挤入车流的自行车等。后面还有不时发出叮铃声的有轨电车，也就是路面电车。
说到这条连接着上海赛马场和外滩，全市屈指可数的主干道——南京路，这里可不只有这种不起眼的小车，还不时能看到杜森伯格的运动跑车、凯迪拉克的豪华轿车旁若无人地从车道上驶过。
然后，那只手又刷地抬了起来，车流不情愿地立刻停下。接着，身着各种服装的人潮开始穿过街道。有人头戴呢制礼帽，身穿黑色长袍，也有人戴着头盔，穿着中山装。西装笔挺的白领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当中还有将辫子藏在圆形瓜皮帽下的老头。
不，真要说起时尚的主角，还得看女人们。旗袍美女身姿妖艳，一身旗袍上绣满了华丽的刺绣，摩登女郎们踩着清脆作响的高跟鞋。
而走在这华丽的人群最前方的，是身着糅合了中西元素的校服，扎着马尾辫的女学生们。只有在上海才能看到的印度交警在高处眺望着往来的人群。他们身形高大，专门负责指挥交通，一挥手一吹笛之间，就能指挥行人来去自如。
正当人群与车辆动静再次互换时……
“卡！”
从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一切戛然而止。
俊男美女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明明刚刚还到处都是喧哗声、脚步声、喇叭声和引擎声，此刻却一片寂静。不，陷入寂静的不光是在古老的南京路上往来的人群，围在外面的人也咽了咽口水，望着天上突然传来声音的方向。
在经过一阵焦急的等待后，天上的声音高声说道：“OK，很好！拍得很漂亮，大家辛苦了。好，接下来休息三十分钟。”
摇臂前端的椅子上传来了卫强国导演的声音。
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随后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刚刚还在南京路上聚集交汇的人群也四散开来。
无论是明星还是群演，此刻都长吁了口气。毕竟那可是对细节要求极其严格的卫导演。无论是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拍出来的场景，一声“卡”之后，他时常会毫不留情地宣布再拍一条。让演员提心吊胆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曾被喻为“东方好莱坞”的上海影视乐园作为拍摄基地和主题乐园，让人回想起无数电影工作室涌入上海，寻求表达自由和前沿风格的那个时代。其中，再现了古代中国风俗，尤其是重现租界繁华的造景格外出名，而那一字排开的石制摩登建筑，以及有路面电车驶过的南京路更是这里压轴的景点。除了剧组使用这里进行实景拍摄外，前来参观拍摄和体验模拟时光的电影迷和游客也络绎不绝。
眼下这里正在拍摄一部以有着“魔都”之称的旧上海租界为舞台的悬疑动作电影——《淡出档案》，故事发生在晚清到现代期间。拿着大喇叭的卫强国导演被誉为中国新传奇派电影的旗手，是拍遍了古 装剧、犯罪动作片、超级英雄奇幻电影的著名导演，同时对我而言也是几十年的老熟人和工作伙伴。
“哟，九宝，那个东西怎么样了？”从摇臂落到地面的卫强国一看到我就突然问道。顺便一提，“九宝”这个名字是因为我那在日本稀疏平常的名字“久保”在中文里听起来很喜庆，所以才给我取了这么个爱称。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发问，他解释说“这就是打招呼”。这人总是这样，满脑子奇思妙想，总是冷不丁地提问。
这次也不例外，但他的描述十分含糊。因为我受托去寻找和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他又未予以详细说明。不过，要是每次都感到茫然，实在是浪费双方的时间。毕竟作为全球知名的导演，他也没必要专门和我这个日本导演合作。于是我随意猜测道：“啊，是那个啊，就是之前说的晚清的……”
尽管合作了很多年，但我依然没办法准确猜出他的用意。不过这次的电影以近代中国的动荡时代为背景，晚清民初的文物也与故事本身存在关联。
“对对，就是那个，西太后的剧，那件事最后怎么样了？”
啊，原来他说的那个东西是指的这件事啊，我暗自点头，同时在心底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考虑到这次电影的背景，必然会提及那个绝代恶毒的女统治者。其他人可能不知其中缘由，我先来说明一下吧。
这里的剧指的是Peking Opera，也就是京剧，不过西太后并非其中的登场人物。
“毕竟那个老太婆在我的祖国肆意妄为，权势熏天。而这是她自己写好原作，请当时一流的艺术家作词作曲，挥霍无数钱财后仅仅只演给自己看，不准其他任何人观看的戏曲乐谱。虽然也可以找现代音乐家制作全新的戏曲，但没什么比能见到实物更好的吧。”
哎呀，他居然主动解释起来了。我刚刚也说了，这个人连简单的沟通都嫌浪费时间，这次倒是帮我省了解释的工夫。
西太后所钟爱的剧本，这次他又盯上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人托我找过不少东西，有时怎么也找不到令他称心如意的那个，而这次更是异想天开。
据说西太后喜爱京剧，她保护演员的做法也十分有名，这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功绩之一。本以为能够找到些资料，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拍电影需要这种东西呢？因为无论是政治还是文化上，在当时动荡的中国，尤其是处于动荡中心的上海，这本乐谱都是各方竞相争夺的对象。当然，这只是剧本上的设定。卫强国每次都语焉不详，说法也不一致。似乎在这旋律中隐藏着大清帝国的重大秘密——可能是巨大财宝的藏匿之处，可能是关乎世界命运的预言，也可能是唤起民族反抗意识的话语。这似乎是一部希区柯克派或是麦高芬风格的作品，具体内容会随电影拍摄进行修改。
总之，面对对方长年以来超越国籍的信任，我自然想帮忙实现他的愿望，但事情的进展并没有那般顺利。
“嗯……这个嘛，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别说是京剧了，就连专门研究西太后的学者都说，要是真有这种东西，一定要告诉他们，结果还反而拜托起我来了……”
“是吗？”卫强国直率地说道，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
他总是如此，我观察了一番他的表情后说道：“话虽如此，我还是尽力找到了，而且预计今天就会送过来。”
听完我轻描淡写的话语，他显得十分激动。
“真……真的吗？”他的模样宛若一个同时收到压岁钱和圣诞礼物的孩子。看着他充满好奇、兴奋不已的表情（这也是我和他一起工作的乐趣之一），我不禁心想，也许他偷偷潜入电影院，迫不及待地等待电影上映时，也是这种状态吧。
卫强国出生于香港，身为电影导演的同时，也担任电视编导和其他各种影视制作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父母在香港生下了他。当然，香港回归对于他而言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他从学校毕业后，作为一个小工作室的学徒进入电视台，之后渐渐崭露头角。他召集了一群在别的片中只能演打戏的年轻群演，仅凭着自己对武打和艺术指导的独到见解，导演了一部超低成本的功夫电影，没想到这部电影竟然大爆冷门。随后，在亚洲各国的电影飞速发展和升级的浪潮中，他连续导演了几部大作和话题作品，甚至收到了内地的邀请。同时，他积极与日本合作，因拍摄以中国为舞台的和风漫画《战国狮子传》偶然与我相识。他曾作为“日本动漫改编大王”而名噪一时，因拍摄以祖国传统志怪传奇作品《五异》过程中表现出的画面之美，在拍摄以郑成功为主角的《明清疾风传》时展现出的残酷战争场景，以及拍摄古代浪漫电影《虞初传》时采用的细腻艺术手法而广受关注。这次的《淡出档案》是他在凭借轻松的少女动作片《校园女孩特快专线38》闯荡好莱坞并获得不俗成果后的凯旋之作，也是我们这对组合久违的复活之作。因此即便他的想法很荒诞，我还是想实现他的愿望，好在结果并未令他失望。“那人似乎专门从事寻找那些被埋没了许久、无人知晓的罕见乐谱的工作，我回日本之后经人介绍找到了他，不过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有了回应。”听到我的话，他连连点头，然后抬起头对我说，“其实九宝，我啊，确切的说是我祖上的人和西太后稍微有点关系，而且是不便对外人说起的那种，所以我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对人说起这个，算是一种赎罪吧。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跟你说过啦？是这样吗？”卫强国作为一个现代人，而且还是个卖座的导演，为什么要为已经过世的西太后赎罪呢？这件事在我接受他的委托时就听他详细说过了。一九二八年，也就是民国十七年，当时位于河北省遵化县的清东陵遭到了国民党大规模的盗掘。数次归降又数次背叛国民党的土匪军阀孙殿英当时作为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团第十二军军长，借驻扎在沈阳以东清代陵墓附近之便，盯上了墓中的陪葬品，而高宗乾隆帝的裕陵和西太后的定东陵更是遭到了严重的盗掘。虽是陵墓，但每座都有着广阔的面积和地上地下两层建筑，总共耗时六年，在光绪五年时以东西两太后陵并列的方式完成了建造。当然，这是在西太后生前修建的。不过东太后早早就去世了，手握政权的西太后以其陵墓年久失修为由，又下令进行大规模扩建。就这样，这座陵墓前后耗时长达十三年，花费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在主殿隆恩殿和东西两配殿中使用了大量珍贵的金丝楠木和黄花梨木，同时奢侈地装裱上大量黄金装饰。这座超过历代后妃墓葬规模十几倍的陵墓最终在二十世纪初的光绪三十四年建成。讽刺的是，也是因其规模宏大，这座陵墓首当其冲地成了盗掘的对象，同时也足以证明当时的国民有多憎恨她。当然，盗掘行为毋庸置疑是可耻的罪行，是对文化和历史的亵渎。为便于士兵出入，定东陵在盗掘中被炸毁了一部分。据说当时士兵们打开棺木后，发现西太后的遗体并未化成白骨，而是保持着刚死去的样子，她的遗体也因此遭到了凌辱。盗匪们开棺扬尸，盗走了遗体上用金线穿了二百零三颗玉珠的被褥和绣了三千七百二十颗珍珠的被子，为了防止衣服中藏有珍宝，尸身的衣物和鞋袜都被尽数剥下。盗匪用刺刀撬开了慈禧的嘴巴，抢走了在她死后放入她口中的名为“夜明珠”的巨大黑色珍珠，并在掠夺后，让慈禧的尸身暴露在外。此外，盗匪们还夺走了一万两千六百零四颗硕大的珍珠、八十七颗宝石、用各色翡翠制成的栩栩如生的玉石莲花与莲叶、两件翡翠西瓜和十件碧桃，还有用各色宝石制成的李、杏、枣共计二百件，以及一百零八尊金银佛像，甚至这些宝物用了几十辆马车才得以全部搬走。而作为小兵参与这次掠夺的，正是卫强国的曾祖父那辈人。听他父母说，先祖并没抢到什么稀罕宝贝，毕竟他对盗墓这种遭天谴的行为本身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也只是他本人的说法而已。实际上他的先祖并未从定东陵空手而归，当时的宝贝也在卫家流传下来。可能是为了维护先人吧，据说他并没有参与盗掘，只是心疼那些被其他士兵认为毫无价值而随意丢弃的宝贝，偷偷捡回来了而已。可能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动荡的二十世纪，听上去有几分故事的成分，也带着几分血腥，像是卫强国随口胡编的恐怖故事。但事实并非如此，拜托我去寻找乐谱时，他将先祖带回来的那件实物给我看了。“这便是那个，我想着能不能在这次电影里做个差不多的小道具，就从家里带过来了。”他边说边展示给我看。说是丝绸，但看起来不过是一块毫无特点可言的薄布，透过光能看见上面闪闪发亮的纹路，倒是件有趣的东西。“听说这块布当时被盖在西太后身上。在孙殿英的部队看来，这块薄薄的丝绸当然比不上绣着珠玉的被褥，虽然丝绸也能卖出几个钱，但在堆积如山的财宝面前，拿走它显然是浪费工夫。因此我先祖就把这个带回了家，之后我父母把它传给了我。”事情便是这样。说起来这也是件命运多舛的物件，不过一想到是那狠毒老太婆的东西，而且还是盖在她尸身上的，说实话倒也没觉得多可怕。嗯？我的眼睛突然抽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什么。我好像看到了汉字数字四或者五，或形似“工”的文字。我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看了看，这次似乎没什么变化。可现场没有这种文字，也找不到什么让我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除了卫强国手里这块薄薄的古老丝绸之外。正当我凑近它，想要确认清楚时，卫导演迅速地叠好了那块布，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不行，我要说什么来着……对了，我因为这事想到了西太后，然后突然想起了这块薄薄的丝绸，接着说起了我先祖可耻的行为。”“所以，”我问道，“你原本想说的是和西太后有关的事吧？”“没错，其实我这次有个一定想加入电影中的元素或者说想法，那便是‘西太后的京剧’。”“西太后的京剧？”我不由得重复道。卫导演笑着说道：“没错，确切说来是为西太后而作的京剧。”就这样，我开始受托寻找卫强国口中“西太后自己写好原作，请当时一流的文人和音乐家作词作曲，挥霍无数钱财后仅仅只演给自己，不准其他任何人观看的戏曲乐谱”。我靠自己的关系或者请人打听，才最终得知了这个男人的存在。不过我并不知晓这次的委托是如何传达给这个男人的。反正那个为了寻找珍稀的乐谱而在全世界旅行的男人，亲自将乐谱送给了身在上海的我。他很轻描淡写地通知我说找到了乐谱，我甚至都有些失望。不过光是想象卫强国惊喜的表情就已经很令人期待了。当我实际拿到乐谱时，无论是古旧的纸张，还是手写音符的褪色程度，都仿佛在告诉我，这东西已经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令我有些意外又略感遗憾的是，这乐谱用的是西洋音乐的记法，也就是我们平常见惯了的五线谱。其实我并不知道京剧的剧本和乐谱原本是以什么方式记谱的，中国音乐最早可以追溯到孔子时代以前，因此一定是有独特的记谱法，当然我完全想象不出它究竟是什么样的。不过正因如此，我反而可以漫无边际地发挥想象。出于职业习惯，我特别重视音乐的美妙性。如果是西太后的乐谱，那一定是离奇古怪而难以理解吧。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想而已。无论是京剧还是其他艺术形态，中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广泛使用西洋的记谱方法。晚清时期人们向外国的音乐教师学习，并用这种方法作曲。即便如此，中国也不是一开始就用的是五线谱。“恐怕这京剧一开始是使用传统中式记谱法作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工尺谱１。用汉字和数字表示音阶，之后又重新抄录了一遍，于是才流传了下来。不过这是在中国以外的地方找到的。”原来如此，如果要用在电影中的话，再写成工尺谱就行了，而且还可以再委托那个男人去找原本——出于职业意识，我开始思考过程，边看乐谱边说道：“原来如此，那关于这个内容……”尽管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因为这份乐谱写得简单易懂，我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京剧特有的华丽舞台。虽然能看懂乐谱，但其中的歌词和台词我几乎完全看不明白，就像是让一个刚接触日语和日本文化的中国学生看歌舞伎的剧本一般，并不是那么容易看懂的。因此，我很快便放弃了。解读的工作还是得交给将乐谱拿给我的男人。于是我向他请教了一番。“没什么，就是很常见的爱情悲剧。有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孩，她身份高贵，手握权力与财富，遇见了一个孤独的贵公子，两人很快坠入了爱河，但二人的幸福时光却未能持续下去。“此时出现了一个拥有巨大权力的圣人，这位圣人被描写得高贵而充满慈悲。但在正常人看来，她的行为邪恶而残忍，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最终正是这位圣人让恋人们的命途急转直下。说实话，明明是她一直阻挠这对恋人，令他们苦不堪言。但剧中像是在宣扬她的做法才是正确的。恋人们尽管彼此相守，拼命抵抗，还是被迫分开了。最终因为他们的愚蠢和放纵——尽管我完全不这么认为——而遭到了报应。“故事的最后，那个少女被打入地狱，贵公子也随她而去。那位圣人守护着他们，并将自己的慈悲赐给了他们……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我一时愣住了，随后对男人说道：“哦，这可真是……传统的中国人喜欢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即便正义之士原本死于非命，才子佳人命途多舛，都会强行改编成正义最终获胜，恋人花好月圆，这种结局倒是少见。不过西太后会喜欢看这个吗？”“关于这一点，”男人回答道，“我也是听少数看过这个京剧的人以及听过一些传闻的人提起过，这有可能是西太后自己的爱情故事，虽然我一点也不相信。”“西太后自己的……爱情故事？”我惊讶地向前探出身子，无论男人信不信，这都勾起了我强烈的兴趣。男人点点头，接着说道：“西太后的父亲是个地方小官，关于她的出生地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安徽省或者山西省，也有人说是蒙古的。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西太后的家世非常普通，不值得专门留下记录。“在西太后虚岁十七岁那年，她在三年一度的选秀中被选中，作为候选后妃进入了清朝第九代皇帝咸丰帝的后宫。当时已经被选为皇后的是曾经和她同为太后，最终被赶下台的女性，也就是后世所称的东太后。“第二年，她的父亲被卷入太平天国的动乱之中，由于疲于应对，最终心力交瘁而死。她无家可归，在宫中又无人依靠，最终孤身一人的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智慧、才能和美貌在宫中活下去。“终于，她用尽各种手段得到了咸丰帝的心，并生下了他的孩子，这孩子便是第十代皇帝同治帝。一步步手握实权的她，最终走上了充满阴谋和伪装的道路。至此不知她是否曾后悔过，比如在进宫前她是否爱过什么人，是否曾有定下过婚约的对象，是否经历了痛苦的离别，最终成了紫禁城中之人？”尽管男人的语气极其平淡，但内容却引人入胜。是啊，如果乐谱中记载的真是西太后自己的悲恋呢？在人生的晚年，将此生唯一的爱恋编成故事独自欣赏……西太后这位女性的形象不就一下改变了吗？因为顽固、贪权、手段残忍，她屡屡成为被后人指责的对象。在她这种心性的背后，似乎能窥出几分缘由。无论如何，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西太后专注地看着用京剧重现出的、自己年轻时经历过的悲恋……这可得早点告诉卫导演。不过要是他因此产生了奇妙的灵感而要求全面更改电影的构想，那多少就有些麻烦了。我明明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怎么就没阻止他，而是看着他一阵风似的走掉了呢？“啊，对了！”在离开之际，男人突然回头说道，“虽然我的话只会让你徒增烦恼，但这京剧乐谱似乎还有后续。”“后续？”面对我下意识的反问，男人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微笑。“是啊，从这乐谱来看，故事到这对恋人最后被分开，双双受到天罚就结束了，但这并不是结局，其实后文为这恋人还准备了一幕，但这绝不能公之于众。它已经名副其实地失传了，不光不能演，甚至这结局都不能被写出来，不能被世人所知晓——尤其是不能被西太后看到。”“这是怎么回事？这京剧不是为了西太后所写，只供她观赏的吗？为什么不能被她看到呢？”面对一头雾水的我，男人露出了谜一样的微笑，又解释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唯有一点可以确认， 那就是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结局，而且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痕迹证明它存在过——至少以人们所知晓的方式。啊，不好，到时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如果还有什么委托请吩咐我……不过刚刚提到的乐谱的终章，请恕我先说句无能为力了，再见！”之后的拍摄安静得不同寻常。从需要使用很多群演来拍摄的室外戏份，变成了紧张的室内戏份，场地也变成上海租界某栋洋馆的房间内。剧情中出现了一个未曾想到的人物，她出人意料的证词让本来错综复杂的案件被抽丝剥茧地解开，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非常体现导演功底的一幕，难怪刚刚还在摇臂上闹腾的卫强国此刻也沉默不语。虽然其他的演员不清楚，但我心里知道，他一定在想刚刚的乐谱。与其说是思考乐谱，不如说是在寻思这出京剧的意图、西太后这个女人的想法以及永远从世界上消失的禁忌的最后一幕。卫强国用比刚才小一些的声音宣告暂停拍摄，让众人休息后，回过头，用略带疲惫的眼睛看着我说道：“我说，九宝，关于那个乐谱……”他果然与我谈起了这件事，而我也因此知晓了他角度清奇的想法。“我一直在想你所说的京剧……那真的是西太后自己的爱情故事吗？一生热衷于挟势弄权，让无数人陷入不幸的女人，真的会怀念在走上权势之路前年少时期梦幻的爱情吗？“把乐谱带给你的男人也说不信。关于西太后独自欣赏的这部京剧，总让我想起一些别的事，可能因为我是中国人吧……”他的话令我不禁心头一颤，仿佛在对我说，有些事日本人是无法领会的。“那你想起了什么呢？”比起自己工作的不到位，我更好奇这位奇才导演会做出何种解释。于是，我下意识地探出身子问道。“那是一个在这个国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爱情悲剧，是一对命运悲惨的恋人被强行分开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清朝第十一代皇帝，德宗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和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名为珍妃的女子……”卫导演一改原先连珠炮似的语气，用略有些奇异的口吻说道，“因为堂兄同治帝过世，光绪皇帝年仅三岁就即位了，而在他身后一直有个影子，那便是先帝之母，也就是他的姨母——西太后。她以垂帘听政为由，手握实权，独断专横，清王朝在她的统治下国力日渐衰退。在光绪皇帝十六岁时本有机会亲政，但西太后在宫中多番运作，最终没有让出实权，光绪皇帝依然只是她的傀儡，而他唯一的慰藉，便是他的侧妃——珍妃，因为她的存在，光绪皇帝勉强能保持人性的温暖。最终光绪皇帝不堪忍受祖国日渐凋败，甚至在与日本这种小国的战争中战败，因此在宫中和民间维新派的支持下，光绪皇帝实施政变，力争推行政治改革。“他修改大清帝国宪法，对教育和官吏选用制度进行全面改革，并推行产业振兴措施——旨在一朝改变落后了几个世纪的帝国，但这大胆尝试却遭到了保守派的反对，而保守派的核心自不用说便是西太后。随着袁世凯起兵叛变，光绪皇帝也遭到了幽禁。作为将自己的侄女强塞给光绪皇帝做皇后的西太后，自然非常憎恨他深爱的珍妃。在光绪皇帝被幽禁之际，二人自然也被生生分离，就这样，仍身处帝位的光绪皇帝便开始了他的囚笼生活。“两年后，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攻打北京，西太后从紫禁城逃亡西安时也一并带走了光绪皇帝。同时，为了断绝他最后的希望，西太后将珍妃投入井中杀害。“之后，光绪皇帝苟延残喘了八年，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直到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西太后才过世，而光绪皇帝在她过世的前一天也与世长辞。不过，也有人说是西太后知道自己大 限将至，为了不让光绪皇帝活到自己死后，就出手毒杀了他，事实上，从光绪皇帝的遗体也中检出了超过正常量百倍之多的砒霜。他死后，末代皇帝溥仪继承了帝位，很快清朝覆灭，而成为孙文一手创立的中华民国的第一任大总统的，正是让光绪皇帝和珍妃身死情断的叛徒——袁世凯。”“喂，等等！”我慌忙问道，“那西太后不就相当于把因为自己而痛苦分离，最终还被她杀害的二人写成了京剧，供自己观赏吗？这出戏原来是用来镇魂的……难道她在反省自己对光绪皇帝和珍妃的所作所为，并为此感到懊悔吗？”听到我的话，卫导演露出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略带悲悯的微笑。“九宝，可能因为你是个日本人吧。你太天真了，实在是太天真了。根本不是这样，西太后不会反省自己，而这也不是什么所谓的 镇魂。”“你还不明白吗，西太后完全是乐在其中。因为两人背着她偷偷相爱，还试图阻挠她，所以她要让二人遭受天罚，无论生前死后，都要受尽地狱般的折磨。”“有什么可惊讶的，这故事中不是出现了一个让二人遭受严厉惩罚的圣人吗？那就是西太后她自己，她让周围的人称她为‘老佛爷’，认为自己即是正义，心怀无限慈悲，引导着愚人们，时而降下严厉的惩罚，是体现这世间因果报应之真理的至高无上的存在，这一点不是在这出剧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吗？”“原来如此……”我目瞪口呆，震惊到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我根本没注意到这样明显的事实，还以为被称为绝世恶女的西太后也有温柔而脆弱的一面，而现实毫不留情地摧毁了我天真的臆想。我仿佛听到西太后带着明显的恶意，高声嘲笑我这般天真的想法，我顿时对她感到厌恶和反感。虽然并没有什么物证，但这样明确的心理证据摆在眼前，也无须再证明什么了。再次想象那场面，我发自内心地颤抖起来。在紫禁城或是她晚年居住的颐和园内，在没有一个宾客的情况下，召集一群演员和乐士，上演这出秘密谱写的京剧。就像一只忘不了虐杀老鼠的快感的猫，反复重温当时的情景。不光如此，她还不断用自己的尖牙和利爪撕扯猎物。这简直是非人之举，这才像是西太后那个女人会做出的恶行吧。那么最后一幕写的是什么呢？甚至不能让她这个唯一的观众看到的内容是什么呢？思来想去的我看了看卫导演的侧脸，暗暗有些吃惊，他恐怕也在和我想同样的事情吧。不过无论是什么场景，无论自己处于什么状态下，卫导演都不会对电影表现放松要求。后来拍摄进展得十分顺利，终于拍到了重要的结束场景。那是一位从清朝末年一直活到本次电影故事发生的年代的女性，以类似狂言的形式，通过个人独白，对故事进行解说。演绎这个角色的是一位在中国很有人气的年轻女演员，她在伦敦的演艺学校磨练演技，无论少女还是老妇，甚至有时连男性都能信手拈来，是备受期待的新人演员。遗憾的是在日本，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作品中，拥有这等资历和演技的演员反而会遭到冷遇，无法获得应有的地位。今后我和他的作品也会因为使用演员的不同，而产生令人绝望的差别吧，我不禁深深担忧起来。这个先按下不表，总之这名女演员进入布景时，气氛稍微有些异样。无论是现场的工作人员还是其他群演，都发出了惊叹声。我也不由得有些惊讶。只有卫导演不同于众人，他似乎还在想着那件事，仿佛透过女演员注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特效化妆着实厉害，明明演员本人还不到三十岁，她挺拔的背却变得佝偻，秀丽的容颜也被干瘪的皮肤和无数皱纹覆盖。虽然知道这是特效化妆的作用，我还是为演员模样上的巨大变化而感到震惊。为什么要化老年妆呢？因为这是在时光飞逝后，站在现代回顾过去，俯瞰全剧的一幕。她要作为一众登场人物中唯一活到现在的人，亲口讲述那不曾书写的真相，揭开不为人知的暗线的一幕。这部电影主要设定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房屋和装饰没什么变化的情况下，同样的人物突然以超过百岁的姿态出现，通常表示时间已经过去多年。不然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出生于十九世纪上半叶的人。“好，那准备开始了，这次我们一条过。这一幕的剧情很长，你会变成她，讲述在历史中她所见到的一切，讲述那些不为人知，不，甚至连主人公自己也不甚知晓的、被隐藏的真相……能演好吗？啊，那可太好了。“好，那就这样开始吧，录音部门准备好了吗？摄影导演能拍多少拍多少，在我说话之前都不要停……好，准备好了吗？那么准备……开始！”伴随一声号令，场记板被拍响。接着，在明亮的光线中，在众人的目光下，一场白日梦拉开帷幕。“你们找到了那京剧的剧本啊……那里面有个天大的秘密，尤其是关于哀家的一切，每一句唱词，每一个顿挫的曲调，都饱含着哀家的想法。绝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哀家，即使死后去往极乐净土，哀家也绝不原谅他们，要永远诅咒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地听着扮演老妇的女演员的独白，有工作人员拼命翻找剧本，显然这次的电影中不可能出现这种台词。我环顾四周，发现工作人员和群演们要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要么目光游移，不安地交头接耳。他们中有几个人看着端坐在导演椅上的卫导演，不过卫导演却一动不动。作为现场的总负责人，他没有发话，因此谁也没有上前阻止。我不由得望向多年合作的老伙伴，他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反应。那点头是什么意思？他似乎在说，“行了，先看着吧。”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再做什么。没听见喊“卡”的声音，摄影机仍在拍摄着，而那个女演员也并未停下她怪异的表演。“不过，居然有人在最后加了多余的一幕，居然有人给这完美的故事加了个意想不到的结局，若是知晓这件事，哀家必会将其处以极刑，株连九族。最终哀家到死都一无所知，偏偏……偏偏……”一阵泣血般的叫喊过后，可怕的寂静降临，布景中只能听到摄影机驱动的声音。“喂，再怎么说这也太……”我悄悄走到卫导演身边，对他低声耳语道。然而下一秒，卫导演从导演椅上站起来道，“果然那不是你自己的故事，而是举国皆知的那段奇恋，是那被邪恶之人生生分离、命运多舛的恋人的悲歌……而那个邪恶之人便是你自己吧，西太后陛下！”“没错。”不知年岁几何的老妇人答道。二人的对话怎么看都很怪异，但没有人指出这一点。不光如此，面对这稀世罕见的奇妙对话，所有人理所当然似的咽了咽口水，静静看着。“哀家绝不原谅那对背叛了哀家的男女，更不能原谅的是，他们体会到了哀家从未体会过的爱情。因此，即便紫禁城因为义和团暴动而陷落，哀家也没忘记下令将珍妃那个女人投入井中杀死。毕竟也不能将哀家的皇帝外甥一直关着，但如果将他们带出了紫禁城的宫墙，二人恐怕会重逢，至少哀家的皇帝外甥心里是这样盼望着的，因此哀家杀了那个女人，掐灭了他那渺茫的妄念。“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光绪皇帝也堕入了绝望的深渊，年纪轻轻便成为废人。但哀家仍不满意，于是召集了曾经赞誉有加的演员和文 人，写了一出让二人永远受到惩罚，再也无法重逢的故事。“不过没过多久，哀家大限将至。在即将辞世之际，哀家下令给外甥喂下砒霜，这反而是哀家对他的慈悲。就这样，哀家的人生也走到了终点。不过……不过，为什么又会发生那种事？”女演员，不，老妇发出了悔恨的呐喊声。在所有人都因异样的恐惧和战栗而呆立在原地时，唯一冷静的卫导演逼问道：“怎么回事，你说的‘那种事’是指的什么？”“那……那是……”老妇人无比傲慢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恐惧与困惑。“说吧，是什么？”卫导演语气粗暴地步步紧逼，我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对他耳语道：“那个怎么样了？”“那个是什么？”面对我的低语，他如梦初醒般地问道。我继续说道：“就是你先祖带回来的小礼物！”卫导演瞬间反应过来，对旁边的工作人员尖声命令道：“把……从……拿来，马上！”工作人员按照他的命令快速离开又折返回来，将那样东西交给了他——那块古怪的薄布。“你是说这个吗？不过这究竟是什么……如果那女人果真就是西太后，那这块布确实放入了她的棺椁中……”没等卫导演反应过来，我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薄布，粗暴地在他面前展开，“看！你一个中国人总比我更懂吧，你看看这丝绸里密密麻麻编写的文字！”这时，现场的人齐齐发出了无声的呼喊。不光是卫导演，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片平平无奇的布料在晃动间，其表面在明亮的光线下映照出了无数文字。“是工尺谱吗？！”卫导演声音干涩地喊道。现场也配合似的传来几声叫喊声。工尺谱从低八拍的So开始，依次用“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这些汉字表示“La、Si、Do、Re、Mi、Fa、Sol、La、Si”这样连续音阶上的音符，再高一个八度就加上人字旁，同时添加“、”和“O”来表示节奏，而这片薄布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正是剧中的唱词。这上面究竟是什么内容，作为日本人的我全然不知，而其他人和我也差不多——唯独除了卫导演。“没想到这块薄布上还有这样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先祖和我父母都没发现，不过我现在能看懂，能看懂啊。是吗……老太婆，这就是你一个人秘密欣赏的京剧的后续，就是那原本应该永远遗失的一幕。”听到这话，我震惊得无法动弹，而卫导演的话却比以往更多了。“这里写的是，被残酷的命运和死亡分离的光绪皇帝和珍妃复活了，他们在鸟语花香的如画美景中漫步、交谈，他们辞世之日还远在很久之后。邪恶势力已经被抹除，他们的前路再无一丝阴影，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为西太后而作的京剧……“可能是文人怜悯剧中被诅咒、被践踏、被嘲笑的光绪皇帝和珍妃，在始作俑者死后，悄悄添了一笔。正式作品作为西太后生前挚爱之物，被改写成了西洋乐谱，流传后世，唯独这个结局却绝不可出现在世间。但作者不忍心就此放弃，无论是京剧、小说，还是电影，都必须有人观赏、有人阅读才有价值，这结局的一幕也是如此。因此不知名的文人怜悯二人，将这一幕织入这片薄布之中，送到了最应该看到这个结局的人身边。用这块布包裹住那个人的尸身，为的就是能让她永远听到这个让她讳莫如深的结局！”原来如此！我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不由得呢喃道。卫导冷不丁地抓起那片薄布，朝老妇走去。“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二十年后你被开棺扬尸，而这块布也在机缘巧合之下传到了我家，今天机会正好，我将这先祖拿回来的薄布，连同上面刻画的故事一同还给你！”话音刚落，他不给老妇反应时间，朝着对方冲过去，将薄布盖在她头上。瞬间，时间停滞了，就像是胶片被卡住的放映机一样。一切都停止了，周围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接下来仿佛是为了将流逝的部分追回来似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飞快地动起来，模拟信号的声音疯狂响起，震耳欲聋。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拍摄现场，唯独那个老妇的身影不见了。而她原本所在的位置上，那块薄布摊在地上。“这……这是……”我终于能开口说话时，不曾想听到一个开朗的女声，一位女性进入了布景。我被她与刚刚那个老妇别无二致的装扮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明白她是电影的演员之一、已经完成了特殊化妆的百岁老妇的扮演者。“抱歉，我来迟了，”女演员的声音与她老态龙钟的外貌毫不相符，她几次低头道歉道，“这个妆化了好长时间，因为要画这么多皱纹，所以改了好多次……非常抱歉！”卫导演魂不守舍地看着我。我重新振作起精神，对他说道：“太好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如果那老妇果真是西太后，而且已经一百来岁的话，那这里应该和电影中一样，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跟所有怪谈一样，摄像机什么也没拍到，我骂了那么多，结果一句都没录下来……”卫导演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摇摇头说道：“和我们国家那种小地方不一样，你们国家居然还会有这种事啊。不过让我们大胆假设，西太后让人写出的关于光绪皇帝和珍妃的京剧在时隔一世纪后被发现，而且将它带到中国后，竟然还让那个老太婆复活了。毕竟那可是古今交汇、真假难辨的拍摄现场，而且故事本身又和她有关。因为你把让死后的她饱受折磨、不得安宁的那一幕说出来，她忍受不了才烟消云散的吧。”“虽然我无法完全赞同，但也只能这么想了。我知道了，暂且就当是这样吧。”卫导演苦笑着伸了个懒腰，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个京剧剧本还是有很多妙用的，不过找到它并将它带给你的那个男人，又是何方神圣？”“谁知道呢……”我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无奈地摊着手说，“说不定是那个京剧的作者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