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江县符阳街道魏家祠村，有一棵远近闻名的荔枝树王。合江县于2019年为其勒石，上书“荔枝树王”“树龄约1000年”。它若千岁，则是泸州已知的最接近唐代的荔枝树。因荔枝，泸州或曾进入过唐玄宗的视线。“一骑红尘妃子笑”，这红尘中有几粒来自泸州？这几粒生自哪里？走过何处？
可惜时光如迷雾，遮住了历史的细节。2015年，合江县拟将长江及其支流流域的古荔枝产地及荔枝纳贡道路，列入“蜀道”申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范围，但结论是“史证不足”。目前学界认可的荔枝古道起于涪陵，除了遗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涪陵自古产荔枝。泸州荔枝同样历史悠久，那么泸州荔枝进京是否有自己的线路图、自己的荔枝道？
目前，虽然泸州多个区县都栽培有荔枝，但合江县是最主要的产地。据不完全统计，每年泸州的新鲜荔枝90%都来自合江。这有发展现代农业的影子，更有传统的魅力——合江适合荔枝生长。今年7月，泸州开展“溯源蜀道·发现泸州”田野调查，专家学者们特意去了荔江镇三江村，那里有一片野生荔枝林。这些荔枝树身形高大、树干遒劲。一条水泥路穿过树林，路边有的荔枝树根破土而出，吸引着专家们的目光。当地村民多表示，自小这些荔枝树都在结果，但“酸的，不好吃”。
泸州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赵晓东认为，今人称为“酸荔枝”的半野生荔枝树尚长迎丽日，是合江自古以来有荔枝生长的活态证明。他在合江县原虎头乡河坝村一组的花园头、长凼沟处，发现了约五六十株相依相偎的野生荔枝树，最大一棵的主干胸径达97厘米。合江县政协原副主席、高级农艺师温健说，他发现的野生荔枝树中，有一棵树皮呈灰白色，当地人称为“白荔枝”，可证其野生属性。“能有疑似野生荔枝一直自由生长，充分表明合江地域自古有适宜荔枝树破土发芽的生态环境。”赵晓东说。
千年荔枝树王、野生荔枝树林，都是合江独特的荔枝资源。而真龙镇的百年荔枝林虽为人工种植，却也是全国少有的荔枝园奇观。这片树林有百岁以上荔枝树1300多棵，几乎年年挂果。因是保护林，林中荔枝树多年未换种，棵棵高大；果也未人工采摘，皆自然脱落归于泥土。林下，遗存有采摘、运输荔枝的古道，青石小径、时断时续，新旧叠压的路仿佛诉说历史的传承与延续。真龙镇组宣统委员赵霜介绍，这片荔枝树是一位地主栽种的，后主动交公。除了百岁荔枝林，合江县还有片300岁荔枝林。其位于荔江镇，为保护而建成荔枝园古树公园。公园位于山顶，清风拂面、树影摇曳，行人迟步。园内有57株300年以上树龄的荔枝树，它们依旧年年挂果。每棵树上都有铭牌，写着它们的年龄、品种。合江县保护这两片荔枝林，是想将其打造为文化名片。西华师范大学中华档案文献研究院院长、蜀道研究院副院长金生杨说：“泸州的荔枝资源如此丰富，荔枝文化底蕴充足。既要保护好古树，也要用新科技开发更好的品种，保护好活态资源，把文脉传下去。”
尽管当下泸州的荔枝资源珍贵而丰富，但是泸州荔枝究竟起于何时，在学界依旧存在争论。有人认为是唐代，并拿杜甫的“忆过泸戎摘荔枝”为证，但也有学者对这首诗的真伪提出了质疑。“泸州在南宋时盛产荔枝”这个观点佐证有力，尤其是宋墓时刻。在合江县汉代画像石棺博物馆中，有一方宋墓石刻，上面的荔枝图像清晰可辨。据专家考证，它是合江县已知的最早的荔枝图。而在泸州石刻艺术博物馆、四川泸县宋代石刻博物馆里，同样有“荔枝图”的石刻。合江的“高浮雕二侍女”石刻是南宋时期文物，两侍女背后，有一串带叶的荔枝果实，一枝挂一果，果实聚为一簇，荔枝表皮的鳞斑状明显，栩栩如生。四川泸县宋代石刻博物馆副馆长徐朝纲介绍，目前泸州发现的宋墓中，并没有什么高官显贵之墓，都是中下级官吏和乡绅士人。按此说法推测，宋代合江已大规模种植荔枝，是常见水果。
赵晓东认为，若说唐代泸州进贡荔枝，这荔枝应产于江阳区蓝田坝，“不过，这只有一个孤证”。同时，前不久，在蓝田下坝洗脚溪边，他发现了至少四五十株野生荔枝树散漫生长，还有荔枝幼苗在林间土隙破芽，“矮的约20厘米，高的有一米多”。附近村民曾尝过这些荔枝树结的果，尝者皆曰是酸荔枝。
在合江县白沙镇的北寨山，一座唐代的城门洞至今可供行人通行。其依山而建、有石径相连。北寨村党支部书记姚强介绍，这座城门洞的拱是唐代旧物，整个门洞则是原址重建。走进门洞，洞墙上有许多被风化而无法辨识的文字，据说是古时文人骚客吊古所刻。20世纪五六十年代，白沙码头热闹非凡，依旧有村民沿着城门洞下石径山下，入白沙场、走码头。
无论是唐代启程，还是宋代上路，泸州荔枝进贡是如何行进的呢？合江县博物馆馆长王小波认为，唐代合江的长江两岸、赤水河流域、习水河流域、福宝河流域和小漕河流域均有种植荔枝。全县的荔枝从史坝水驿（今合江县白米镇）出发，经白沙、江津、重庆、长寿，日夜兼程到达涪陵荔枝专驿。他认为，在合江境内，荔枝道应包含水路和陆路两段，水路有长江道和赤水道，长江道由神臂城、大桥、白沙、望龙、符阳到史坝水驿；赤水道由车辋、法王寺、先市、荔江、真龙、符阳到史坝水驿。陆路是经由今天的凤鸣、福宝、先滩这一带，同样运送到史坝水驿。
虽同样认为泸州的荔枝道有水路、陆路，但在具体线路上赵晓东持另外观点。他说，蜀地荔枝一般沿江出产，有学者详细考证，唐宋时期雅州、益州、眉州、嘉州、戎州、泸州、合江、渝州、乐温、涪州、忠州、万州皆有荔枝树，其中戎、泸、涪、嘉挂果最优，宜宾和泸州荔枝则最负盛名。明代蜀中唯一状元杨慎在泸州所作诗作中，“锦作林时传赋咏，绣成堆处献君王”“罗帕分珍惭逐客，驿尘飞鞚忆长安”，都是泸州荔枝进贡到长安的生动刻画。而在线路上，应是陆路由泸州到大足，再到合川、南充、巴中、汉中；水路则是泸州、合江、重庆（顺长江），而后合川（逆嘉陵江），再到渠县、达州、万源（逆渠江及其上游），再到陕西紫阳、安康、向阳（汉江），然后陆路飞马到长安。
赵晓东如此推断，在于荔枝的运输方式。他认为泸州、合江荔枝入贡长安的方法应该是“整树船运”：船一边走、树一边长、果一边成熟，到船无法再行处，正好果熟，然后摘果飞骑而去长安。下船处，极有可能是巴中市通江县两河口镇。同时，通过北宋洋州（陕西洋县）知州文同的诗《谢任泸州师中寄荔枝》，他认为可以看出泸州荔枝入长安的一些端倪。诗中“泸南”是泸州的别称之一，后设有“泸南沿边安抚使”长驻；“颗颗红且润”，说明鲜荔枝从泸州经过长途运输至洋州时还保存新鲜、品质未变；“筠奁包荔子”，则说荔枝是通过竹子编织的容器密闭运送而至的。
关于荔枝运输的保鲜，王小波认为，荔枝连枝带叶，用佛宝原始森林中胸径大、竹筒长、竹壁厚、韧性好的生楠竹作装载用具，精选楠竹壳作封皮；到专驿后，取出带有枝叶的荔枝，选剪新鲜荔枝，在随船运送的生楠竹竹筒上开一个洞，将荔枝装入，再以竹笋壳黏泥封固洞口，借助竹的生气为荔枝保鲜。
王小波认为，合江每年上贡的荔枝，按当年派运量的多少和派运时间划分采运地。派运量小的年份，在长江岸边和赤水河、习水河河谷采运；派运量大的年份，扩大采运范围。派运时间早时，在符阳、白米等平丘地区采运；派运时间晚时，在福宝、先滩等山区采运。而当时的白米镇，是合江荔枝外运总站。
水运曾是泸州兴旺的根本，但也曾留下伤痕。白米与榕山隔江而望，两岸来往很长历史都是通过渡船，行人安全得不到有效保障；而后渡口封航，白米、榕山往来，则经G93高速绕行，效率不高。而榕山长江大桥将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两岸车行时间将由35分钟缩短到2分钟。依托水运，若白米镇曾是荔枝外运总站，是泸州荔枝道的重要节点，那么随着时代的发展，榕山长江大桥则是新时代泸州荔枝道的重要象征。
而史坝水驿能成为荔枝外运总站，自不仅是因为荔枝。泸州学界普遍认为，荔枝在泸州境内的运输，必然是依托成型的道路交通，正如荔枝古道唐代以前就已逐渐开辟，是关中通往巴蜀东部的重要通道，只是在唐代连成一线并声名远播而已。毕竟因水而兴，或因江水冲刷，目前泸州荔枝道的遗迹不多，还需进一步发掘、考证。而陆地上，曾经的石径早已被条条大道取代，即使乡野间，泛白的水泥路也已如发展的动脉纵横交错。仅在合江境内，有高速G93，省道438、439、441，国道353，县道、乡道、村道若干；而整个泸州市有高速公路500多公里、国道600多公里、省道800多公里、县道4000多公里、乡道6000多公里、村道7000多公里……
如今要从泸州往外运荔枝，水、陆、空、铁皆可选择。庞大的立体交通网络已成为泸州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泸州荔枝古道或已渺茫，泸州的新时代荔枝道却正清晰——它已是泸州人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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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泸州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李荣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