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吉的故事
韦兴顺
荒凉的戈壁没有尽头,褐色的山丘此起彼伏。这是大哥微信上发来的照片,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一会儿微信传来:说是苏吉,在内蒙古阿右旗的西北。原来,大哥二哥和叔父陪父亲去了一趟阿右旗的老家苏吉,苏吉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但名字从小就如雷贯耳,是已经远去的爷爷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常常提及苏吉的人和事,父亲也讲过在苏吉放牧的一些故事,多年前,父亲还说起小时候在苏吉养黄羊的事。提起养黄羊的事父亲总是那样的兴奋,不像一个88岁的老人。父亲说:黄羊羔会认人,每天晚上就睡在父亲的头前,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早晚都会在山岗上不停地撒欢奔跑,父亲放羊的时候就像个狗娃儿一样跟着,脖子上带着个铃铛儿。长大后,看见成群的黄羊就飞奔了过去,父亲大吼几声:黄羊羔!黄羊羔!就又飞奔回来了。有一天父亲出去找牲口,回来后黄羊羔不见了。父亲每天放羊看见黄羊群就不停地大喊:黄羊羔!黄羊羔!黄羊羔!……可黄羊羔再没有回来。一年后才打听到黄羊羔混入黄羊群中被他人圈收后一起卖了。不可想象在那一段时光中,父亲是多么的悲伤,数六七十年后讲起来还那样动情。今日父亲故地重游,虽山似物非人亦非,往事定然会涌上心头:爷爷拉骆驼的背影,自己牧羊的情景,活蹦乱跳的黄羊羔……一幕一幕,无法忘却的过往,翻云覆雨,在心中流淌。
据说,在爷爷当牧主的那个年代,苏吉草木繁茂,黄羊成群,狼也成群,是一派“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爷爷说:狼常常爬在大柴苳下或者草丛中,一不小心,牲畜就被狼咬死了。为了生活,缩衣节食养了一条大黄狗,很是凶猛,每天帮人巡夜,狼群不敢靠近。一天夜里,来了九条狼,整整一夜大黄狗连续来回追赶狼群。第二天发现羊一个没少,可大黄狗爬在地上不断吐血,活生生地累死了。我想,当年爷爷给我讲的时候,眼里肯定闪着泪花,只是我年纪尚幼不谙世事,没有注意。爷爷还告诉我:狗战胜狼,一要让狗吃好才有力气;二要在狗脖子套上护夹,狼咬不住脖子,狗的胆子就大了。如今,黄沙正在侵蚀着苏吉,苏吉的颜容也渐渐变得苍老,黄羊不见了踪迹,更不会有狼群出没,苏吉已不再美丽,也不再凶险,爷爷的经验和智慧也时过境迁。但当年爷爷们艰辛奋斗的生活历程,将永远会在我们晚辈心中传唱。
照片中有几张石头窑洞的特写,窑洞下还有半截子石头墙,显得分外沧桑。微信上说:石头墙是爷爷亲手砌下的,窑洞主要是用来盛盐碱的,这是在苏吉爷爷唯一留下的痕迹。七十多年过去了,七十多年足以让一个咿咿呀呀的孩童变成老态龙钟的老人,可山上的墙体还仍旧搀扶着窑洞在风吹雨打中那样坚守着,它在守望着苏吉的地老天荒,也在等待中祈祷着它曾经的主人。如果苍天有知、窑洞有灵,今天苏吉的天空当飘起了丝丝细雨,或者吹起了习习微风,迎接远方的来客,倾诉世间的沧桑和久别的思念,如雨淅淅沥沥,如风轻轻柔柔。触物思人,往事如烟,不知父亲、大哥、二哥面对苏吉的山岗、面对留有爷爷印记的窑洞时情何以堪?心中涌动着怎样的滋味和念想?也许,当他们用颤抖着的手抚摸墙上的石头时,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因为这里蕴含着深深的、无尽的爱。
二哥在微信上说:兴顺,你应该去一趟苏吉。我回复说:以后再说吧。“以后再说”是一种推诿、许诺还是无奈,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我清楚地看到了苏吉的自然风貌,清晰地想起了苏吉的故事和故事中的人物,还有他们四处奔波的岁月痕迹。在爷爷13岁时因生活所迫,从甘肃民勤流落到内蒙古阿右旗,在一个叫少班湖洞的地方给少班家当长工牧羊,因爷爷天资聪慧,很快学会了蒙古语和蒙古族的一些生活传统手艺,如打铁、熟皮、打酥油等,在当地成了能干人受到尊重,便将众多兄弟们领来当牧童以维持生计。那时,在蒙古人家当长工以小米或者牲畜计酬。数年后,爷爷拉起兄弟们自立门户,来到苏吉这个半山半滩适于放牧驼羊的地方,以云为伞,以草为席,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置家兴业。天道酬勤,不久,苏吉的山岗上羊马熙熙,骆驼攘攘。西至甘州、山丹,东到永昌、凉州,爷爷们的驼队来来往往穿梭,这在当年,不知是何等的风光壮美!解放后,深明大义的爷爷们,不远千里,把数以百计的驼羊、骡马送到民勤县西渠公社入社,回馈故乡。据叔父说,在包产到户清理集体财产时,生产队的资料上对此还有清楚的记载。如今,山岗依旧,风情不再,只是发生在苏吉的故事像一朵彩云,还在天空中也在我们的心中飘荡。
抚昔远怀,感念至深,谨以此文向爷爷们的苏吉岁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