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秋船 || 敢跟老板较真

敢跟老板较真

邓秋船

一

在南海区罗村街道沙坑村云郭工业区，有一间不很起眼的个体企业——罗村意保罗橱柜加工厂，生产各款桌、柜、椅，规模不大，旺季有员工60余人，淡季20人左右。2002年10月12日，我应聘入该厂做保安，兼搞公共卫生，一个人值班，上班时间从早晨6点至夜晚11点半，除周六日偶尔请事假，天天如此，月工资600元。我只在写作上有点专长，别无其他技术，为了生活为了参加自学考试，也唯有在这里捱下去。

因为我的勤勉、忠诚，很快获得了老板和行政主管何晓彦信任。听工友讲，难做上两三个月便被辞退，我可好，这么快就掌握了办公室、车间、厨房、热水房的钥匙，算稳住了脚跟。煮饭的阿姨住张槎，来回路远，我常常早起帮她烧满一缸开水。老板开着小面包车进工厂，看见脏，我不声不响接上水喉，替她把车洗刷得干干净净。不必笑话，连厕所我都定期冲洗，让员工方便得舒心。年关，老板亲自过来发放工资，她特意给我添加100元奖赏，员工们羡慕不已。

正直、坦率、随和的性格，给了我良好的人员，大部分工友乐意亲近我，买了好吃的东西总不忘与我分享。然而，不擅钻营、逢迎的我，跟个别管理人员自然难以融合。车间陶主管，湖北黄冈县人，据说是“副舵手”林彪的老乡，他很快巴结上新上任的冯振邦厂长，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千方百计在何主管和老板面前放冷箭。他辞职走了后，进来一个广州某中专毕业的张坚坚，任厂里质检员，张坚坚很会投合冯厂长胃口，经常在办公室与他开些低俗玩笑，喝啤酒，斗牛牛，他的话冯厂长非常相信，两人似乎成了哥们。他们亲热跟我无关，张坚坚原来对我也挺客气。

我们这间厂不大，张坚坚算是赶得上时髦的青年。他特爱上网，老板和主管何晓彦住桂城，晚上早早离厂，办公室的电脑自然给了张坚坚无限机会，不泡到子夜2点，绝不回宿舍。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在跟进产品质量，填写日报表，忙于公务呢，慢慢才发现，原来他呼上几个气味相投的用办公室电脑上网看淫秽录像。

何主管每天锁好办公室，临走前叮嘱我不得将钥匙给任何人。可锁得住门，锁不住张坚坚的心，他凭一张IC卡插几插弄开门，钻进去把门一反锁，便美滋滋陶醉在丰乳肥臀中去了。

上网是私事，按理我不管更好，但那是在办公室呀，况且他还是偷偷进去的，万一出事，工厂肯定首先追问我的。这个苗头看来得制止，于是，我几次提醒：“阿坚，你这样做不太好，出了事的话，我这个保安是要承担不少责任的。”

他瞪我一眼，恼羞地说：“你不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竟然管到我们办公室人员的头上，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我不禁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灾难来临了。他跟冯厂长一嘀咕，串通着伺机拔掉我这颗眼中钉。

二

离2004年春节越来越近，远在韶关家乡的妻子再三催促我回家团圆，职责的特殊性令妻子无限惆怅，我要留守工厂值班。1月28日春节过后，我电话向何晓彦恳求批准回乡探望妻儿。她交待将厂部钥匙交工友唐文忠，同意我回去，次日，我急急踏上了往韶关的列车。

冯厂长逮着了绝妙的机会，2月8日，我赶回工厂立即电话向何主管报到，岂料得到被解雇的通知。我的心顿时凉了，觉得这里的冬天比家乡寒冷得多。

从进厂到今天，15个余月，我的表现和工作得到广大工友好评和老板肯定，任劳任怨，恪尽职守，牺牲了不知多少个节假日，可到头来…… 冯厂长听信谗言，不辨是非，何主管、老板也不为我主持公道，明知解雇决定是错误的，竟听之任之，我怎么也想不通。

再三向何主管、老板申冤，希望依然像干枯的稻草一样，轻易就被断送了。

绝望中，我想到近些年学的法律知识。《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44条规定：用人单位安排劳动者延长工作时间的，应支付不低于工资150％的工资报酬，休息日支付不低于工资200％的工资报酬，法定休假日支付不低于工资300％的工资报酬。《广东省工资支付条例》第20条也有相同的规定。《劳动法》第28条，《违反和解除劳动合同的经济补偿办法》第5条规定用人单位解除劳动合同的，就按工作年限每满一年发给相当于一个月的经济补偿。《规定》第3条对单位拖欠或克扣工资，以及拒不支付加班费，需加25％的补偿金；第10条针对单位未按规定给予劳动者经济补偿的，还需支付50％的额外经济补偿金。《劳动法》第45条说，“劳动者连续工作1年以上的，享受带薪年休假。”国务院《关于职工探亲假的规定》第3条（1）“职工探望配偶的，每年给予一方探亲假，假期为30天。”一年来，每日以17小时计，我正常工作日加班2880小时15500多元，休息日加班2295小时16400元，法定休假日170小时1830余元，探亲假600多元，经济补偿1200元，再加上额外经济补偿，合法权益共计44600余元。

两天后的星期一下午，何主管结算我的工资，我提出补偿2个月工资的最低要求，冯厂长冷冰冰地抛下一句：“工厂没有同你签合同，没得补！”几年法律学习纸上谈兵，气愤之下，决定用自己所掌握的法律知识，争取讨个公道，到罗村劳动分局咨询后，立即交调解申请。

3月2日，我和冯厂长坐在调解室，工作人员解释他们只有处理2个月内的争议权限，先征求我的意见。冯厂长眼溜溜一转，答应按2个月休息8天补400元加班费给我。“你这是在打发小孩子么？我宁愿不要那400元。”我又气又好笑，双方当即在不成功的《劳动争议调解意见书》上签名盖印，不欢而散。

三

看来不较真是难以讨回公道。

我马上行动，去工商局调取企业登记资料，准备好申诉书，又向朋友借几百元缴纳仲裁费，壮怀上阵。3月10日，南海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以（2004）南劳仲案字第74号文受理了我与罗村意保罗橱柜加工厂的劳动纠纷案，当时是我计算加班费不够精确，争议标的额我才提出24000多元。

值得一提的是，期间我去南海区总工会咨询时，门卫老肖为此跟我打赌：人家老板财大腰杆粗，你一个外来打工仔斗不过的。要能赢上2000元，不，1000元，我就请你喝早茶。老肖是原南海区二轻局退休干部，他说的话足够我掂量。俗话讲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能轻言放弃吗？5月10日，劳动仲裁委作出裁决被诉方支付我两个月加班费1035元、仲裁费300元。我于心不甘，一鼓作气，向南海区人民法院递交了民事起诉书。

开庭前，我将裁决书拿去老肖看，让他兑现诺言。不是贪吃贪喝，而是当初他鄙视的表情令我暗暗发誓，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改变他的偏见。他抓着头皮极力回忆着什么，接着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赞誉有加：“有出息，我请我请，明天早上七点，海三饭店见。”

第二天一早，我搭乘131路公交车如约赶到海三饭店，同他们一班老友喝茶，畅叙中，我透露了不服裁决还在起诉的计划，表示日后收到法院判决书时，请他们喝早茶。老肖赶忙摆手：“不不，还是我请你。”

不料，6月15日开庭时，被告除代理人何晓彦外，竟请了广东至高律师事务所的李旭东代理诉讼。素来对律师充满敬畏和期待，又平生第一次当原告，坐在金光闪闪的国徽下，直面对方的律师，我忽然感到心慌，转念一想，人家不就是律师吗，法庭也要讲正义和公正呀，很快心情就镇静下来。

法庭调查完毕，进入辩论阶段，被告代理律师提出：一，原告的岗位是勤杂工，有寻机讹诈加班费的动机。2003年春节、元旦全厂休息，并未安排原告值班。二，原告既无向厂方递交休假申请，又未征得负责人同意，擅自离厂达9天，不存在探亲假，被告按工厂制度对原告做开除处理，无需支付经济补偿金。三，原告上班时间是8至12时、13至17时30分。四，原告于5月21日收到意保罗调解费1335元，表示双方劳动争议已经完全解决。

被告不顾事实，肆意歪曲，我几乎气炸了肺，竭尽所能，据理力争，终因证据不够充分，未能被法官采纳。2004年7月24日，南海区人民法院以（2004）南民一初字第1250号判决书驳回我的诉讼请求，诉讼费由我承担。

官司输得一塌糊涂，我沮丧而懊恼。

四

朋友们关注着我的诉讼，得知败诉，纷纷来人来电劝解、宽慰我，叫我看开些，如今做老板的哪个不黑，受刻薄的又岂止你一人？想到他们不专门学法律，对问题的看法流于表面，我报之一笑。自己具备一定的法律素养，不信被告能笑到最后。

去法庭接判决书，萌发了请教被告律师的念头。我问李律师索要名片，他警觉而迟疑地看着我：

“是不是想报复我？”

“整场官司都是我和老板之间的纠纷，与你有什么过节，我凭啥报复你？”我直爽的回答让他面露笑容。紧接着，我问他，假如我上诉的话把握如何？他沉思片刻，怕挫伤我的志气，尽量将语气放缓和些，摇摇头说：

“关键是你的证据欠缺，上诉结果难以预料呀！”

多少个不眠之夜，我在反复思量，寻求挽回局面的突破点，仲裁委员会裁决我2003年11月29日至2004年1月28日有加班费1035元，可我在该厂服务15个余月，那13个月的加班费又到哪里去了呢？原判决书根据厂规推定我每天上班8小时半，与事实不符。正因为职责的特殊性，我的时间最长，最没有自由，工资却又最低。春节过后，我电话向何晓彦请假，没有履行书面手续，那是工厂管理上的疏忽，我不存在擅离职守的过错。工厂没有同我签订劳动合同，应承担赔偿我一切损失的责任。就按我不精确的计算，加班费、带薪探亲假和解雇赔偿金等损失也达24035元。

我执意缴纳诉讼费，拟好上诉状，找到了原审周法官，他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

“我判决这样，上诉照样维持原判。别再固执倒腾了，找份工作好好做吧。”

见我连呼冤枉，主意已定，就收下了上诉状。等待中，电话报告妻子，她将我骂个狗血喷头，说我打官司打糊涂了。我顶住压力，回答她：“你反对无效，我官司打到底！”

功夫不负有心人。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拨开迷雾，10月20日作出（2004）佛中法民四终字第537号判决：撤销一审判决，被上诉人支付上诉人加班工资4022.45元，一二审诉讼费由被上诉人承担。11月9日，我捧着沉甸甸的判决书，热泪盈眶，心里暖烘烘的。3天后，终于从李律师手里领回了所有的款项。

历时8个月，凭着自己的毅力和智慧，将诉讼反败为胜，这段刻骨铭心的维权经历，赢得了亲友的赞许，我领略了法律的光辉，更加坚定了自学法律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