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雨做梦都没想到，只是去做了回伴娘，她的世界就坍塌了！
七夕节，是表姐的大喜日子。虽说不是亲姐，可自从跟着妈妈到了李家，就数这个表姐跟她最贴心，表姐兴冲冲请她去当伴娘，她也开心地答应了。
表姐的婆家是做建材生意的，在当地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接亲的小车是清一色的奥迪。表姐偷偷告诉她，说要不是婆家图四个圈一世圆满的彩头，根本不是这个档次！
置办婚礼的酒店更是金碧辉煌，一派祥和欢快的样子。
表姐红着脸说自己其实是靠运气高攀了，尹雨替表姐的好运气高兴，满心欢喜地帮着张罗。
要闹洞房了，一起来送亲的姑姑走过来，朝那帮子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一努嘴，跟尹雨伸出手：“小雨，你们年轻人玩得嗨，手机给我吧，免得拿在手里碍事！”
尹雨看了下自己一水粉色伴娘裙，和朝新房涌来的人群，也没多想，笑着说了声谢谢，把手机递过去。
她想着闹洞房就是闹着玩儿，以为随便闹一阵子就会收场。
谁知那些人闹腾新郎新娘玩了一些少儿不宜的游戏后，有人提议闹一闹伴娘。于是大家纷纷转移目标，围着尹雨开一些尺度有点大的玩笑。
尹雨没经历过这些，吓得直往表姐身后躲。表姐也连声说尹雨还小，别吓着她。大家哈哈应着，表姐夫拉过表姐打了个酒嗝：“闹洞房就是要越热闹越兴旺，你别管了。”
人潮涌动中，表姐也不知挤到哪去了。
可接下来的事就渐渐失控，不知是谁把窗帘拉上了，接着灯也关了，黑暗中，有人扣住了尹雨的双手。
尹雨感觉不对劲，恐惧像爬虫一样爬满每一个毛孔。她一边挣扎一边哀求：“放开我！求求你们别闹了，开放开我！”
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浪笑声和荤段子中，没人理会。
黑灯瞎火中，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手从裙子底下进来……
下体一阵刺痛，尹雨惊恐地哭喊着，可有人把她抱得死死的，她根本没法动弹。
无奈之下，她抬起脚，凭感觉奋力朝身后的脚背踩去。
细高跟的威力非同一般，果然身后传来一声嚎叫，她身上铁箍似的手也松开了。
灯亮了，尹雨疯了似的乱抓乱咬，哭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她不敢坐电梯，忍着疼痛与屈辱，把脚上的恨天高一丢，光着脚从步梯跑下去。
姑姑得到消息，早已带着一帮人在酒店大门口等着，拦着尹雨不让走。
“姑姑，他们……”尹雨的裙子撕破了，妆也花了，狼狈不堪地被一群光鲜亮丽的亲戚堵住，喉咙发哽说不下去，泪眼朦胧地望着姑姑，期待能给她做主。
“你这孩子，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今天是你姐的好日子，你这样闹给谁看？快回去！”姑姑不耐烦白了她一眼，直接上手拽，”别丢人现眼了，快走！”
尹雨被拽得踉踉跄跄，知道姑姑不会帮自己，再上去不知还会有什么事呢！于是猛地挣脱开来，朝车来车往的马路上狂奔，惊起一片喇叭声和谩骂声。
她抖抖簌簌跑到对面一家门店，借了电话报了警，然后身子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警方当场带走了那个闹得最凶的男子，把尹雨带去做了笔录后，看她身无分文，又打了车送她回家。
整个过程，她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好像那个报警电话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精气神。
尹雨才进家门，妈妈就扑上来抱着她：“小雨你可回来了！你姑姑说你没打招呼就走了，怎么回事啊？你衣服怎么破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听你爸的，不准你去了！”
“你这是怪我喽？这些年我亏待小雨了吗？再说了，我哪知道会出这种事啊？”继父李青泉一听这话，黑着脸来了个三连问，然后安排妈妈，“小雨该吓着了，你先让她去洗个澡，让她缓一下再说。”
“对对对，小雨你先去洗个澡，别怕，妈在呢！”妈妈一边念叨，一边扶着她去卫生间。
尹雨这才回过魂来，抱着妈妈嚎啕大哭，细长的脖子像吐丝的蚕儿，一抽一抽的往后仰，好半天才抽抽搭搭说了句：“妈，他们，他们欺负我！”
“谁？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找他去！”妈妈跳起来，“李青泉，你先头怎么说的？你妹说小雨不懂规矩？敢情不是欺负她女儿？我告诉你，今儿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们没完！”
李青泉气恼地抓了抓头发，无奈地反驳：“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小雨自己乐意去的，又不是我安排的，再说我又没去送亲，还能遥控指挥么？”
“我不管，反正是你妹妹家出的幺蛾子，你得做主！“在妈妈高一声低一声的声讨中，尹雨算是听明白了。事情发生后，姑姑先下手为强，给李青泉打了电话，只说尹雨不知跟谁闹别扭跑了，她忙着招待亲友顾不上追，说尹雨回来了要李青泉告诉她一声，免得她担心。
“你个死丫头，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吓死我了！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到底谁欺负你了啊？”妈妈的机关枪又调了头，朝尹雨开火。
尹雨这才想起闹洞房前姑姑拿走了她的手机，心里咯噔一下，她手机在手里拿了一天，姑姑为什么在那个节点提出帮忙保管？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不！不可能！尹雨摇摇头，都说损人要利己，如果真是姑姑搞鬼，她图什么？谁会在女儿的婚宴上砸场子？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眼波流转间，尹雨瞟见一抹奇怪的神色在李青泉脸上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正常。她揉了揉眼睛朝卫生间走去，心想一定是自己太紧张脑子乱了，都草木皆兵了。
在尹雨的记忆中，她亲爸走得早，6岁时妈妈带她来到李家，和同样丧偶的李青泉组成了新家。
李青泉是化工厂的技术员，和尹雨这个继女其实不太亲近。她甚至听他说过多次，说粜糠喂猪，送继子（女）读书，都是白搭钱，还是养个自己的孩子靠得住。
可说归说，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生下个一儿半女，倒是尹雨不经意间长成大姑娘了。
不过李青泉也说了，怕继女靠不住，他得多存点养老钱，以免老了受孤恓。
因着这份疏离，尹雨很少正儿八经管李青泉叫爸，都是妈妈没心没肺地开口闭口“你爸你爸”的招呼，好像李青泉真是她亲爸似的。
如今，她尹雨受了屈辱，还是在李青泉亲外甥女的婚礼上，他能帮着她这个继女吗？她心里也没数。
在妈妈的一再追问下，尹雨不得不揭开伤疤，把闹洞房的事告诉妈妈。
她还没说完，姑姑的电话追了过来，说这下捅了马蜂窝，那男的是表姐夫大客户的儿子，参加个婚宴进了派出所，他家人无法接受，于是向表姐夫家发难，要求尹雨出具自己自愿和两人闹着玩、对方无犯罪事实的澄清证明，他们可以私下里赔一笔钱，了结此事。
尹雨只是哭。当时有人故意关灯，那些肮脏的手前后夹击在她身上胡作非为时，那些肆意的狞笑在她耳边响起时，谁能理解她的惊恐，她的无助，她的绝望？这又岂是钱能解决的？
这事儿太大了，妈妈了解真相后也失了主张，颤抖着胡乱骂天骂地，又唉声叹气怪尹雨不该自作主张报警，怎么不先跟她商量？
李青泉低着头不说话，又招来她妈一顿臭骂，来来回回就那几句：“你们兄妹串通一气欺负我们娘俩是吧？我跟你们没完！”
尹雨看了他俩一眼，感觉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又闷又堵；脑子里像住进了一群蜜蜂，嗡嗡蝇蝇的全乱了套。
见尹雨没表态，姑姑亲自上门来了，一进屋就哭：“小雨，真对不起，是姑姑没照顾好你！你看姑姑连家都没回，直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你能不闹吗？
亲家说受疫情影响，生意本来就难做，好不容易吊着这个大客户，要是被你搅了局，这生意还怎么做啊！这样下去，你姐就成了罪人，这桩婚事只怕也保不住了，可怜她已有三个月身孕，叫她怎么办啊？
你姐哭一下午了，说如果因此离婚，她也不活了。你平时跟你姐最好，就可怜可怜她吧！小雨，听姨母一句劝，别这样犟行不？你还没找男朋友呢，名誉大于天，传出去还怎么见人呀！大哥大嫂，你们说是不是？”
姑姑的哭诉一声声撞击着大家的心，妈妈急赤白脸埋怨：“你们家交结的什么人呐？太不地道了！你只心疼你女儿，难道要我们小雨吃这哑巴亏？“
“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姑姑一脸愧疚，掏出手机递给尹雨，苦口婆心地劝，“依我看，小雨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如见好就收，得了赔偿款实在！我还可以跟亲家说说，问那边多要点儿！闹得人尽皆知，你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尹雨掀起裙子，眼里满是惊恐，指着大腿上青紫色的指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太过分了！”
妈妈也跟着哭，李青泉望着屋里一个个哭肿眼睛的女人，既没有指责姑姑，也没有帮尹雨说话，只瓮声瓮气地说要姑姑先回去，说他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
姑姑走后，妈妈又把怨气撒在李青泉身上。
李青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对老伴的控诉充耳不闻。
妈妈骂了一阵，反过来劝尹雨，说这样闹下去，所有人都没有好处，不如听姑姑的，得了钱私了，大家都好看。
妈妈说她也气也痛也难过，不过权衡再三，她还是犹豫着想选择息事宁人。
李青泉抬了抬眼皮扫了她们母女一眼，没再吱声。
尹雨望着妈妈那怂样，心里像下了一场秋末的雨，冰冷刺骨。
不做选择，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姑姑一天十次地追问，表姐哭哭啼啼哀求，尹雨痛苦地揪着头发，其实这几天她也吃不好睡不着，天天做噩梦，都快疯了。她不想要钱，只想讨个公道。
自从出事以后，她就没再出门。妈妈为了掩人耳目，每天强装欢颜去上班。下班回来就是黑着脸各种抱怨，让本就紧张的家庭氛围更加凝固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再想想姑姑毕竟是继父的亲妹妹，自己的耻辱和表姐的一生幸福相比，继父一定会选择后者，也难怪他会保持沉默了。
尹雨感觉自己是一个人在对抗这个世界，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了，却无力对抗。
出事的第3天，尹雨收到朋友的微信截图，有人把她这闹心事有图有真相地发到了网上，已经有几万浏览量了，并在持续上涨。
有人带节奏，评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定是尹雨自己不捡点，才让男孩子们开这玩笑的。还有人说闹洞房本来就是图个乐子，谁家娶媳妇不这样闹？玩不起就别去啊……
被害人有罪论让尹雨如坠冰窖，妈妈的软弱和继父的沉默，让她更加心灰意冷，饭也没吃退回房间，流泪到天亮。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太渺小，根本无力和所有人抗衡。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她，是不是一切都解决了，她也解脱了？
想法越发清晰，她思忖着是开煤气还是割腕比较好？后来还是在网上下单了舒乐安定，觉得这样既无痛苦，也不会死得特难看。怕妈妈知道担心，她还特意备注九点以后送达。
早上妈妈和李青泉去上班时，尹雨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心头不忍，爬起来送他们到门口，还体贴地帮妈妈整了整衣服，抱了抱她洋气地说了声，“妈妈我爱你！”
九点一刻，外卖员把药送了来。
尹雨仔细看了说明书，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把药一粒一粒倒出来，最后看了这个世界一眼，喝了口水准备把药往嘴里送……
尹雨就这样离开了？
妈妈会选择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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