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在体内,是辽阔
——亚男诗集《顺江而行》读后
风荷
“我身体里的火苗有些忧伤/出门走走/小镇被一条河拐进了山谷”,亚男新诗集《顺江而行》开篇一首就是《小镇》。从小镇出发,顺着流水而行,水追求勇往直前,诗人的文字被不断淘洗和滋养,保持坚挺的姿势。“人必须生活在陆地上,无法生活在高空中的。”坦诚、踏实,亚男的诗歌不是悬空的,抛弃虚无缥缈,诗人笔底呈现的是由江衍生出的河流、村庄与城市,以及沿途风光的内心折射。
澄江如练,江河有时是平静的,有时则是漩涡和险滩,会摧毁沿途的意志。人生起伏动荡,犹如江河。诗人亚男怀抱理想,积攒力量,品性坚韧,有特立独行的人格,也具备独特的诗学审美。他一向感觉敏锐,在日常二元的对立中,抓住自然景象刻画深邃主题,关于现实,关于命运。
他顺江前行的脚步追忆似水华年,回溯过往种种,更关注当下,写人物境遇,写亲情爱情,写生活轨迹等题材,多样而丰富。他面对荒诞,笔法犀利,坚定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宣告生命在场,兼有社会责任,以及对自我的清醒认识。
“现代主义审美流行的当下,读者对文字背后的世界认识,不再是依赖观看和阅读,更多是靠想象和顿悟。因为读者想看他说的,更想看他没说的。上苍给了亚男与普通诗人不一样的眼睛,世界因此被他看见,同时也看见自己。不像有的诗人看得见世界,却看不见自己!”正如《上海诗人》孙思在头条诗人推荐亚男诗歌的《在每个缝隙得到指令》所言。亚男有一双慧眼,看见藏匿在世界褶皱里的事物,也看见自己内心的流水,他的诗歌明显高人一筹。
诗集《顺江而行》由“从小镇出发”“气候和风向”“疲倦,或隐喻”“千回百转,江水长”4辑组成,收录了近150首诗作。
诗人的视角既关注外界,又时时转向内在,在辽阔的内心打捞浪花。诗歌呈现多种主题,“我打量着木器/有一道白色的光迎接/旧物件需要一个中年男人爱抚和欣赏/灵魂就不会漂泊”,一首《木器》,写出对故乡深切的怀念。还有《耕地》《村庄》《果农》等诗作深扎于泥土。他的诗是有根的,是被故乡之水浸润的。
“古代的一封信已经滞后/专注的字和人一样不会被沿途风景迷失/纸质高速考量/一个人的感情是否可快速运转”,《纸质高速》揭示的是科技与人性之间的关联和冲突,是对信息时代利弊的思考。这方面的诗作,如《无土栽培》《声音剪辑》等。
“有人走过去了;有人/没有走过去,像一片雪花/消失在路中央。刹车片的制动有善恶/一个人的魂飞魄散不是一条线可以拦截的/人终究不是一匹马”,诗人在《斑马线》强调指出,一个人如何行走是有规章的,斑马线前的等待,是一个人最好的秉性。此类诗歌关注人性,具有现实主义的忧患和批判意识,在诗集的第二、三辑里有集中体现。
“刀的锋芒太过尖锐/很多时候刀不在刀鞘/刀在这世界替天行道”,《刀鞘》气势淋漓,过目不忘,诗歌的态度明朗,诗人相信滴水穿石,即使内心颠簸也不需要外界援助,借助“替天行道的刀”来宣告自己的责任。
诗人时时把江水里隐藏的冰山呈现、折射。诗作不是纤巧的,而是具有象征意味,有鲜明的辨认度。人性的复杂,对自然的敬畏,反思人类在自然界的角色。亚男的诗歌传递世界的辽阔和静谧,更多的是切中时弊,揭示现实的浮躁和喧嚣。
多样化的题材和主题,精准而恰如其分地把捏。爱,怀念和孤独的深度叙事与抒写,使亚男的诗歌力透纸背,让人从酣然之梦中苏醒,产生觉悟之力。
诗人有他的桀骜,与世无争的一面,也有他的温情。如兰波在诗句写的:“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亚男的爱执着如火,时时寻向梦里的贝雅特里齐;他的爱是水,顺江而行,一路追随在水一方的伊人。“江河的奔涌和旋涡是没有法则可循的,犹如人的孤独也是不可磨灭的。”
他的孤独也是真实的,有时甚至是绝望,由模糊而清晰,如一只鸟飞在茫茫大海后,但不言放弃。依然用凋零的姿态写作,在诗歌里放牧羊群和星星。亚男用全部热情和忠诚来与现实对话,让自己和生活在诗里发生,诗句如流水奔腾,有动人心魄的冲击力、震慑力。
亚男已出版过两本诗集,分别是《呈现》和《时光渡》,加上这部新诗集,构成诗人不同阶段的独特审美、人生哲思,乃至命运轨迹。艾略特说:“一个诗人到了中年只有三种选择:停止写作,自我重复,通过修正趋于成熟。”俨然,亚男选择的是不断修正。
诗集《顺江而行》里的诗作比之前的更深邃,更开阔,也更意味深长。关于现实生活不是单独呈现,而是从多方面深入,就像筷子伸进水杯里,看到它的变形,诗作的折射姿态更能引发读者思考。
在写法上更具艺术性,诗人从容不迫地观察、判断、传递。以自己的诗学理论,摒弃华丽炫技,而是真诚表达对现实的褒贬。用直观或隐喻破译“时光如水”的秘密,直抵读者灵魂。
诗歌里细节呈现的空间感,不管是邈远,或咫尺,叙述或营造的场景,都是内心的再生,如在江水里的倒影。如“头孢和阿莫西林贯穿的日月/在窗外的树梢上摇曳”“辽阔,吹来风/明亮而有序。一个又一个晴朗堆积起来/就是我生活的全部”。这些诗句无一不是内心的经纬,或镜像,情绪浓烈。“用普通但精准的语言,赋予它们广阔而深刻的力量。”亚男遣词用句,力证了卡佛说的。
在遵循母语之上,自觉运用先锋意识。亚男笔底的语言铿锵有力,构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诗写范畴。在波澜不惊之下又涌动暗流,每个词语都掷地有声,有深深的感召力。如《购物车》《过天桥》等获得广泛好评的诗作。
另外,通读诗集,亚男在诗中还有诸多优点,如对诗歌节奏有力的把控,在语言的排兵布阵上有独到之处。语言的陌生化,使诗句充满神秘性与张力,语感或炙热,或冷峻,不少诗歌内涵丰富,充满哲思,不再一一引述。
山川壮阔,江流奔腾,时间也是一条令人沉迷的江流,在横柯交错的迷雾中,感知江水的力量,透过表象看到事物本质。用言语中的情绪传递出激情,对生死的敬畏,对爱的执着。江水滋养土地,还有人的生活状态和意识。顺江而行,江水的波澜,从不同角度洗涤诗人的内心。江水酿造的良药,医治诗人的孤独。蓬勃,或者枯萎都是一种态度。
“生活是苦难的,我又划着我的断浆出发了。”凭着对江水深厚的体验,诗人的目光必将穿透阴霾,抵达一片透明而清澈。“当流水结冰,我就可以/坐在石头里等待袅袅炊烟/上升到天的蔚蓝/修成一条银河”,愿顺江而行的诗人内心有更多的惊喜和辽阔。
(《顺江而行》,亚男著,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