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舒隆焕
20年前，陕西渭南白水县杜康镇女子吴某莉与李某春结婚，一起住过废弃校舍，走南闯北打工，攒钱在老家盖了房，有两个孩子。二人开面馆后家庭生活富裕起来，而这一切在今年9月4日凌晨归零。当日，39岁的吴某莉在自家面馆身亡，犯罪嫌疑人是她的丈夫李某春。
直到案发，周围人才意识到，近几年来这对夫妻看似平常的吵闹，或属于家暴，而惨剧的发生早有预兆。
近日，极目新闻记者到事发地走访，家属称李某春曾提过离婚。今年8月夫妻俩吵架，双方亲友劝解后，二人带孩子外出旅游，大家以为他们和好了。案发前6天，李某春疑似打骂吴某莉，吴家一位长辈因此曾去面馆调解。
吴某莉母亲称，9月4日凌晨女婿来电话，称二人吵架了要离婚，后再次来电话称“你女儿快不行了”。她赶到现场后，看到女儿身上有伤痕，女婿下跪认错。后来，她看到尸检报告，女儿是窒息死亡。
目前，李某春涉嫌故意杀人一案，警方已向检察院移送起诉。当地正在给他们的孩子申请救助。
事发面馆（极目新闻记者 舒隆焕 摄）
女子在自家面馆身亡
身上多处淤青
案发55天后，杜康镇的吴先生陆续发布了多条网帖，悼念姐姐吴某莉。连日来，吴某莉疑被丈夫家暴、凌晨在自家面馆窒息死亡、生前被灌面汤等消息，引发网络热议。
吴先生对极目新闻记者称，吴、李两家均是当地农民，同住在杜康镇相邻的村庄。姐姐比李某春小两岁，两人早年在白水县某煤矿食堂相识相恋，于2004年结婚。如今姐姐的女儿已成年，在外地工作，未成年的儿子在老家上学。
据吴先生介绍，因为没有房子，婚后姐姐曾陪着姐夫住过废弃的校舍，从福建辗转到新疆打工十多年，有了一些积蓄后，回老家盖了房。2020年，姐姐、姐夫在杜康镇街上租门面房，开了一家“攒劲面馆”，家庭经济情况逐渐好转起来。
吴先生提到，开面馆这几年，姐姐忙于经营，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今年8月中旬，姐姐和姐夫吵架，双方亲戚曾去劝解。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带孩子去西安旅游，“我姐夫在朋友圈发了旅游的照片，大家以为他们和好了。”没想到，9月4日凌晨，悲剧发生。
吴先生称，9月4日凌晨他父母最先赶到面馆，姐姐没抢救过来，姐夫被警方带走。姐姐结婚20年，任劳任怨，却在自家面馆身亡，犯罪嫌疑人竟是姐夫，这让吴家人备受打击，“特别是我母亲，案发当日就住院了，现在都不敢多说这件事，怕她承受不住。”
吴先生称，案发后他见到姐姐的遗体，看到姐姐身上有多处淤青。他看到的尸检报告提到，姐姐是窒息死亡，胃里检测出面汤，一只胳膊骨折。
有媒体此前报道，法医向家属解释，吴某莉窒息死亡与被灌面汤有关。吴先生也向极目新闻记者确认了这一说法。
案发后，有人向吴先生反映，此前李某春对吴某莉就有过打骂行为。加之姐姐身上的伤痕，他怀疑9月4日凌晨姐姐临死前在面馆遭受了家暴。
面馆内部（极目新闻记者 舒隆焕 摄）
女子曾提起丈夫想离婚
11月21日，极目新闻记者在杜康镇走访看到，“攒劲面馆”已被当地警方贴上封条，后院是一块菜地。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面馆分为前厅、厨房和卧室，其中卧室里摆放着面板、货物及简易的架子床。
附近商户称，这家面馆属于典型的夫妻店，对外售卖面、饺子和凉菜。夫妻俩很少回家，平时就住在店里，二人不仅要当厨师、服务员，还要负责收银。与周围面馆相比，这家店生意较好，饭菜味道不错。夫妻俩忙不过来时，家中的婆婆、丈母娘以及亲戚都会来帮忙。
面馆附近一超市老板王晓提到，9月3日她曾看到李某春喝酒到当晚10时许才关门，4日凌晨没听到面馆里的动静。吴某莉不怎么爱说话，来超市换过零钱，李某春来买过啤酒，看着也不像坏人。“两口子都会吵架。”王晓表示，不好评判吴某莉是否受到家暴，但曾看到李某春踢打孩子。
面馆隔壁商户张旺称，李某春的脾气比较暴躁，自己和这对夫妻没什么共同语言，来往不多，“案发那天凌晨，我看到面馆门口停着警车、救护车，吴某莉的母亲在那里哭。”
“这个女娃是老实人。”提起吴某莉不幸去世，面馆附近某菜店老板李霞惋惜不已。她称，有人说吴某莉多次被丈夫打骂，也有人说没打过，自己并未亲眼所见，也不好评判，“大家只管做好自己的生意，别人的家事不好过问。”
记者在吴某莉娘家所在村走访时，一位村民称，吴某莉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爱说话，遇到好事坏事都不跟旁人说。吴某莉曾向娘家人提起，李某春想离婚，亲友劝他们好好过日子。
该村民表示，案发前不久吴某莉回过一次娘家，因面馆生意忙，又匆匆离开了，“今年8月面馆生意忙不过来，李某春丈母娘去帮工了一阵，之后回家没待几天，两口子就出事了。”直到案发，该村民才意识到，此前有人说李某春对吴某莉有过打骂行为，这可能是家暴。如今人走茶凉，估计知情人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
吴某莉个性签名为“自己过的（得）更幸福”（极目新闻记者 舒隆焕 摄）
女婿称没把妻子照顾好
21日，吴某莉母亲对极目新闻记者称，20年前她就不看好女儿这段感情，那时女儿年纪小，又不了解李某春，但拗不过女儿的选择。后来二人结婚并有了孩子，家人也没再多说什么。
吴母称，这些年女儿女婿外出打工、盖房、开面馆，过得很辛苦，但女儿受累受欺负了，回娘家也不说。其间，女婿提过离婚，自己还劝女儿，有房有孩子，让他们好好过日子，“我女儿也没再说什么了。”
吴母提到，今年夏天自己去面馆给女儿帮工，在店里待了数十天。今年8月底，她因为要收玉米，回村里待了几天，再次见到女儿就是出事的那个凌晨。
“没想到，我女儿就这样没了。”如今，卧床不起的吴母每每谈及此事，泪如雨下。而9月4日凌晨发生的一幕幕让她至今难忘。
9月4日凌晨，李某春分别给吴母打了两次电话。吴母称，凌晨3时许女婿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让她去面馆，“女婿说‘我跟你女儿吵架了，明天去离婚’，我说‘这么晚了，明天你们还要做生意，早点睡别闹了'，女婿就把电话挂了。”吴母以为夫妻俩因小事吵架，没当回事，睡下了。
4日凌晨5时许，吴母再次接到女婿的电话，女婿只说了一句“你女儿快不行了”。吴母挂掉电话，叫上老伴赶到面馆时看到，女儿倒在厨房里，胳膊、头部、胸前有明显伤痕，医护人员正在抢救，地上的面粉、血迹疑似被扫过，地上还有面汤，“女婿下跪认错，说‘妈，我对不起你，没把你女儿照顾好’。我问他为啥打我女儿，他不说话。”现场，李某春承认其打了吴某莉，后被警方带走。
吴母表示，她也看过女儿的尸检报告，有窒息死亡、胳膊骨折等信息，“法医跟我说，在女儿的胃里检测出了面汤。”
案发后，吴家人怀疑吴某莉曾多次遭受家暴。吴先生的妻子李女士称，她就家暴的情况问过李某春家属，对方只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自此，她和丈夫开始寻找更多知情人，打听姐姐被家暴的情况。
李某春（受访者 供图）
案发前6天夫妻二人曾吵架
经过打探，李女士得知，亲戚刘敏在攒劲面馆打工时，看到姐夫打骂过姐姐；案发前几天，二人吵架，一位长辈还去面馆劝解过。
21日，刘敏对极目新闻记者称，2023年她在面馆打工，多次看到李某春和吴某莉发生口角，有一次李某春因擀饺子皮不高兴，拿起擀面杖就打她妻子。她称，其实那次是自己在擀饺子皮，李某春却故意找事，打骂吴某莉。
刘敏表示，被打骂后吴某莉不报警、不就医，也没告诉其他家人，“李某春多次故意找事儿，和吴某莉吵架，我看不下去了，也不好说什么，最后离职了。”她提到，面馆大厅有监控，厨房、卧室没有监控，如果吴某莉在面馆多次被家暴，监控会录到画面和声音。
今年8月29日，吴家长辈王先生接到李某春的电话，催促其到面馆说事，随即挂断电话。王先生告诉记者，他到面馆时看到，吴某莉的头发凌乱，便质问李某春是不是打人了，李某春让他问吴某莉，“我问了吴某莉，她不说话。”
王先生临走前叮嘱夫妻俩要好好经营面馆、好好过日子，“我跟李某春说‘你媳妇是农村娃，没啥文化，不爱说话，有些事你要多担待’。”谁能想到，几天后夫妻俩出事了。
21日，记者联系到李某春的母亲，询问相关情况，对方婉拒了采访。
22日，记者采访了双方所在的村委会。多名村干部表示，他们对夫妻二人的事不了解，9月4日案发后，村委会曾协助杜康镇政府处理相关事宜；目前，村委会已向李某春儿子就读的学校及白水县民政部门申请相应救助，正在办理手续，当地司法部门也在提供帮助。
22日，白水县一权威部门工作人员对记者称，数日前该案已移送白水县检察院起诉。对于李某春的家暴行为、吴某莉窒息死亡是否与灌面汤有关等情况，公安机关不便透露。
死者弟弟吴先生向记者提供的一份《白水县人民检察院被害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显示：犯罪嫌疑人李某春故意杀人一案，白水县公安局于2024年10月29日向检察院移送起诉。另据当地官方人士透露，目前该案已提请渭南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吴先生表示，10月初姐姐下葬后，李某春母亲多次登门，希望吴家出具谅解书，遭到了拒绝，“我们在等一个公正的判决。”
（文中王晓、张旺、李霞、刘敏为化名）
来源：极目新闻（记者：舒隆焕）
编辑：刘思宇
审核：张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