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对于国人生命灵性的启示,已经说得太多太多了。
他的一生经历了“在朝——外任——贬居”的两次大循环,宦游四方,起起落落,足迹几乎遍步了大半个中国。从凤翔、到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到黄州,到常州、颍州、扬州、定州,再到惠州、儋州,其间还有在汴京任职的数年。如此频繁辗转,我一直在想,他所到之处,住在哪儿呢?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有“家”可归,从古至今一直是大多数中国人心中的期盼。住所,是“家”的有形寄托,现代有人为了“住所”,而成为终身“房奴”。那么,富有人间烟火气的苏东坡,是怎么看待住的问题,又是怎么解决他住的问题的呢?
定惠院·临皋亭·东坡雪堂
宋代的京官一般没有免费的官舍可住,想解决住所的问题,要么是租房,要么是买房,当然有些高官显贵是可以获得皇帝免费赠予的豪宅的。历史上著名的“西园雅集”的地点便是驸马王诜的豪宅,雅集的主角之一就是苏东坡。
一般地方官有免费的官舍可住,但对于贬谪官员来说,可就没有这个福利了。东坡一生宦游,正常调动时多住官舍,贬谪时则要为住所发愁了。“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是东坡自己说的。而这三个地方,皆为贬谪之地。面临“住”这个人生常事也是大事,东坡怎么办?
被贬黄州这个荒凉的小城,只有虚衔,没有实职。初来乍到的他,只能寄居在定惠院这个小寺中。无事可干,举目无亲,往日的亲友又“无一字见及”,乌台诗案带给他的心理阴影依然笼罩着他。他也知趣,每日只小心翼翼地闭门不出,闷头大睡,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一个人溜出寺门到江边去。写于此时的《卜算子》,很好的说明了他的心境:
像深夜惊惧徘徊的孤鸿一样,他无枝可依,冷意彻骨。
后来在一些地方官的帮助下,他们一家住进了临皋亭,一处濒临长江的住所。当地人越来越接纳这个人了,朋友也多了起来,生存环境眼看着好了起来。只是他依然没有改掉独自一人夜游的习惯,也许夜的暗可以屏敝白日很多的喧扰与虚浮,能让一个人更清醒地和自己相处。
一日,与朋友喝得多了点,回去已三更,家里的门童鼾声如雷,门是敲不开了,他没有恼,索性拄着拐杖去了江边,“倚仗听江声”。看着浩渺无际的江面,他竟一时恍惚,忘了自身,他幻想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段经历,他写进了那首著名的小词《临江仙》。据说众人看了这首词后,以为他真的挂冠而去了,惹得当地知州是虚惊一场!朝廷的罪人在自己的管辖之地逃逸,这可了不得。
临皋亭环境虽好,但一家人住也拥挤了些。微薄的俸禄也解决不了全家的生计,他在朋友的帮助下,得黄州城东的一片荒废之地开垦,准备躬耕自给。转眼三年寒暑,归计不知何期,他准备安心做一个黄州民,在开垦东坡的同时,他也准备在此处做房子,改善住居环境。他给自己取名“东坡居士”。
他不知道,这个名号,在带给自己新生的同时,也将响彻寰宇,烛照古今。
东坡上的房子,在当地的热心人及好友的朋友下,顺利完工了,他将正中的堂屋命名为“东坡雪堂”,还在四周的墙壁上画了雪景。他喜欢夜游,对雪也情有独钟,那个参透人生无常与偶然的“雪泥鸿爪”之喻,让世人惊艳。从初来黄州的既惊且惧,到乐天知命、随遇而安的自我解脱,其间种种,冷暖自知。
我们只知道,黄州的东坡完成了自我突围,黄州的东坡留下了大量天才般的诗文华章,黄州的东坡,在沙湖置田未果的情形下,写下了《定风波》,其中有这样的两句:
此时的他,已然炼就一副宠辱不惊、淡泊从容的人生态度,那些不期而遇的风风雨雨又能奈他何?
松风亭·白鹤峰·桄榔庵
相比黄州,惠州和儋州是更恶劣僻远的贬地。
五个月内,五道诏命,一贬再贬,政敌的不择手段让年迈的苏轼走向更远的蛮荒之地。
初到惠州,知州久闻苏轼大名,将他安置在官舍合江楼里,但东坡怕给地方官添麻烦,小住几天后便主动搬到嘉祐寺中的松风亭里。松风亭在小山之上,年近六旬的苏轼要爬上去,也是有点困难的。一次外出返家,爬到半山腰十分疲累,看看远在山顶的松风亭,他心里犯愁了。
转念一想:“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心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任何目标与禁忌都是人自设的,改变了认知,一切便迎刃而解。人生如道场,无论身处何地,东坡总能从中捕捉真意。
自知北还无望,东坡打算将家人接来,在惠州安居下来。建房的事又迫在眉睫了。他相中了白鹤峰上的白鹤观旧址,惠州百姓、当地知州还有僧人道士,纷纷相助,经过一年的努力,他在岭南也有了自己的住所了。
这样旷达中带点天真的句子,在惹人爱的同时,也惹人怒。这不,政敌章惇看见了那个在蛮荒之地依然怡然自乐的东坡后,又下了一道令:再贬,贬至更远的儋州!
惠州新居落成,他只住了三个月,便又踏上了贬谪之路。对此,他从容接受了。
人若修炼到了这种至境,不知还有什么能够击倒他。
儋州“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大率皆无。但此时的他,对归计更是无想,来后不久,但又在众人的帮助下,置办了一个叫“桄榔庵”的住所,房子非常简陋,东坡戏称它是原始人居住的洞穴,但依然给它起了一个朴茁的名字。
有时喝醉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当地人便告诉他,“家在牛栏西复西”,顺着路上的牛粪一直往西,就能找到你的家了!
从松风亭的写意,到白鹤峰的出尘,到桄榔庵的返璞归真,走到人生边上的苏轼,在保持那份与生俱来的诗意之余,越来越接近平淡了。
这句出自《定风波》的词,解答了所有关于东坡住居的疑问。从有形的到无形的,都在其中。
人生如寄耳
对东坡来说,生命的本质就是一小段“寄寓”生活而已。从四十多岁至六十多岁,他在诗中反复表达“人生如寄”这样的主题。
人生如寄,我们无法选择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不必伤怀别离还是相聚。
不必在意出世还是入世。
不必在意这样一个皮囊要寄居在哪个屋庐里。
如此看来,人自身的存在岂不太过虚无,太没有价值?如果你这样理解东坡,你就错了。
人生如寄,所以不能执着身欲。
人生如寄,所以人在面对世间种种事物和关系时,不应该是功利的,而应该是超旷的、审美的。有此态度,便处处有可乐。
如此一想,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
“如寄”的人生,如是转悲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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