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左,雨崩在右,我们每一步都走在命运的分叉口。
决定去雨崩是一个无奈的决定。
我们一行人一开始想去新疆来个大的,后来想实现一直没能去成川西的梦想。但疫情是偶然,抗疫是科学,没有病毒会听人指挥,他们只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只是想在上班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国庆去一个想去的地方,怎么就这么困难。
最后朋友说,不如去雨崩徒步吧。
我的第一反应:雨崩,听上去就不太吉利的样子。
我们反复搓磨,轻拢慢捻,凑出了一个提前了快一周的紧凑行程,在国庆前一个周末的晚上到达丽江。
丽江的太阳比上海烈一些,风冽一些,空气稀薄一些,在飞机上看到太阳,穿过云层就开始下雨。这里的天气比人心还要捉摸不定,这里的时间流逝却比外界更慢一些。
我上一次来丽江还是小学的时候,我们住在四方街的客栈里,周围环绕着东巴文字,晚上飞蛾会扑进来,在房顶能听到一些声音,不知道是灰尘簌簌落下,还是振翅之后太平洋对岸传来的海浪声。我们上到玉龙雪山顶,看白茫茫一片山顶,然后下到虎跳峡,看黄色的水波拍打两岸。
那个时候时间过得比现在慢太多,每到一个地方都觉得还有机会可以再来太多次。
这次到了丽江之后,大家都直奔主题,吃在古城,住在外城。我们把打工人的身份和古城隔开了,也把缓慢的四方街石板下流过的河水和打工的时间隔开。旅行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修心的事情,与外界一切无关的事情,我不想不同身份的我和我缠绕不清。
第二天我们住了古城里的一个客栈。
客栈修得不中不泰,可以肯定的是客栈中间的池塘受到了国外ins度假风的影响,但门口候着的两条阿拉斯加,又把人带到另外的世界。
我们问老板娘:丽江怎么这么多大狗。
老板娘:因为太闲。
我们四个带着电脑的人默默闭上嘴。
在丽江的客栈里,讲完了最近做的方案又给学弟学妹们做了一次校招宣传。两件事都不算如意,要么人反应太慢,要么网反应太慢。我看着旁边躺着四仰八叉的大狗,我想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在丽江,慢是他们被爱的理由,可在其他所有地方,慢就是原罪,是一种认为赋予时间的酷刑,杀人诛心。
第三天,开始向雪山驶去。
翻越白马雪山,海拔陡升,心不知道眼不知道,耳膜知道。
我们去的时候时间不凑巧,飞来寺关闭了,天气也一般,只能看到一些雪山的影子,却看不见雪山的全貌。但我们知道山就在对面,我们知道,山也知道。
晚上住在卡瓦格博雪山对面的一个小民宿,窗明几净,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到雪山磕磕绊绊的石头坡。卡瓦格博是藏民心中的神山,也是至今没有登山队登顶的处女峰。从1987年到2000年,来自日本、中国、美国的登山队多次试图登上卡瓦格博的峰顶,全部失败。其中最大的一次失败是1991年,17名中日联合登山队的成员在雪崩中遇难,遗体在1998年才被村民找到。
傍晚七点,卡瓦格博显灵了。
在一团云雾中,它浅浅地出来问候了一句,然后悄然退下。
晚上我们在天台上支起了投影仪看Cyberpunk 2077。在这个新世界,有钱的人可以自由穿行,不断升级装备武装自己,没钱的人只能做社会的底层,即使出了车祸也没人营救。这就像一个隐喻,徒步上山的人千千万,有人全套始祖鸟小鹰骑骡子,而我们胡乱采购一通慢慢走上去。不同的是在Cyberpunk的世界里,少年没有选择,而我们主动选择走这一条路。
至少我们的脚步是自由的,它引领我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们这次去雨崩一共走了三条路线,神瀑,冰湖,尼农大峡谷。
第一天走神瀑还算轻松,上午坐在越野车颠进去,下午就开始徒步。一路看到雨崩村的全貌在峡谷中徐徐展开,这里不是小瑞士,瑞士才是小云南,“山河应有姓名”。
两点出发,一路好路,只是爬楼梯和爬坡的时候心率攀升得比较快。
临近神瀑,气温陡然下降。
哪怕瀑布再小,只要是从冰川上流下,都带着旁观者一样过分冷酷的气质,它只是看着徒步的人,与我们毫无关系。
冰湖难度更大一些,徒步者的天堑不过如此。
第一道坎,屎泥俱下。每一步拔出脚还带着屎和泥,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第二道坎,距离过长。过往每次徒步的长度大概在单程15km左右,这个距离基本上是我们日常徒步又不觉得过分疲惫的极限了。冰湖往返的距离大概在20km,到第18km的时候我问道哥:要么你把我的表戴回去,我坐摩托下去了。
道哥:NO,不能作弊。
我含泪走完了上雨崩到下雨崩的最后三公里。
第三道坎,是上坡容易下坡难。上坡费心率,下坡费膝盖,泥和屎里下坡在费膝盖的同时还费心情。
上坡和下坡,我一直在内心默念我的222原则。走200步,休息2分钟,再走200步,再难的路,走着走着就到了终点。
尤其是在此刻,没有信号,没有打扰,不知前路还有多长多烂,不知终点的景色究竟是何面貌,只要走就够了。
没有什么比走更简单,也没有什么比一直走更困难。
徒步是我终身的修行。
从红岩顶回来之后,我有整整两年没有再踏足任何一个偏远的山区。
但现在转念一想,这一场旅程谁也没有错,风与气候的变化没有对错,总是对生活有太高的期待也不是错。如果真的有错,那就是人自己无论多少年都很难学会畏惧和尊重自然。
春来江水绿如蓝,此刻我不在江南而在高山。
我们最终没有选择露营,而是缩回了安全的、只属于人类的环境。我们在各种隐露出危险的地方极速退回,一如我们的味触嗅觉迅速退化,人逐渐成为了迟钝的个体,对天然迟钝,对自然迟钝,也对美迟钝。
过去的虚名离我远去,属于自己的壮丽河山尚未开启,我时而陷入迷雾,但幸好脚步未曾停下。
回家之后,和道哥一起打印了一张很大的冰湖和卡瓦格博。
冰湖的颜色特别蓝,肉眼可见像高山的一滴泪。让我想到《BLUE》的结局。
Blue是一个不被社会容忍的边缘人,他一直带着越南的命运之湖的照片,却从未到过那里,他一直在逃亡,他没有姓名,后来他为了救同样被欺凌的边缘儿童终于暴露了行踪,在警察来之前选择了自杀。
——命运之湖后来被填平了,Blue也从没亲眼见过他。
书里写:
“湖水很深,但是蓝得通透,连薄薄的雾气都染上了水的蓝。对岸有一棵影影绰绰的大榕树,与照片中略有一些不同。这片只在清晨短暂出现的梦幻美景。光是坐在湖边怔怔地看着,就会忍不住屏息静气。
当地人管这个湖叫“命运之湖”
命运。
Blue,我对你几乎没有记忆。
尽管如此,你也是我的命运。
因为有了你,我才能活在这个新时代。
Blue,你就在我身边。
你活着。活过了平成,带着充实的心灵,走进了下一个时代。
我们重逢,一起来到越南,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片湖景。
那就是属于我的真实。”
那些旅行幻境似真似梦好不真实,但我们如实行走,拍照,记录,让感觉变得无限逼近为真。
由此留存,定格。
此刻就是属于我们的真实年代。
2022.10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