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海古籍出版社
《陝西省考古研究院新入藏墓誌》(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4月,392頁,980圓)《新中國出土墓誌(陝西肆)》(故宮博物院、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編著,上下兩冊,文物出版社,2021年10月,334+309+37頁,1080圓)
新出墓誌作爲廣受學者注意的重要史料,有力地推動了北朝隋唐史研究,遺憾的是十餘年來刊佈的多數墓誌係流散出土,大量考古信息在盜掘的過程中遭到破壞,經科學發掘的墓誌,往往因各種主客觀原因,未能及時整理發表,影響了學界研究的深入。近年來,作爲國內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省級考古機構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爲改變這一狀況,做出了持續的努力,他們利用2004年涇渭基地建成的契機,將原來分散在各工作站的墓誌匯聚一處,並新建了石刻文物標本庫。在此基礎上,先後編纂出版了《長安高陽原新出土隋唐墓誌》(下文簡稱《高陽原》)《陝西省考古研究院新入藏墓誌》(下文簡稱《陝考新藏》)《新中國出土墓誌(陝西肆)》(下文簡稱《陝西肆》)三部大型圖錄,三書總計收錄十六國至清代磚、石墓誌671種,基本囊括了2016年以前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發掘的所有墓誌,不但清償了歷史積欠,同時也爲及時、高水平地整理刊佈墓誌資料樹立了新典範。其中,2016年出版《高陽原》收錄陝西省考古研究院2001-2006年在西安南郊高陽原隋唐墓地發掘所獲墓誌113種,發掘時間、地點較爲集中,關於其史料價值,陳尚君已撰專文評述。【1】稍晚出版《陝考新藏》《陝西肆》兩書所收墓誌關係更爲緊密,因此本文一併加以評騭,以爲續貂。
2019年出版《陝考新藏》雖以“新藏”爲名,實際上包含了陝西省考古研究院自1980年代以來歷年發掘所得,共收錄磚、石墓誌228種,其中前秦1種、西魏3種、北周5種、隋代5種、唐五代132種(含鎮墓石)、宋代30種、宋以後52種,其中170種係首次發表。2021年出版《陝西肆》收錄墓誌330種,其中北魏3種、西魏1種、北周24種、隋代22種、唐代213種、元代12種、明清55種,所收墓誌截止2012年前所獲,首次刊佈者亦佔半數以上。董理者李明在兩書前言中已對整理過程與史料價值有所論列,特別是在《陝西肆》前言中,作者枚舉元威、薛元嘏、張陸、李倕四誌爲例,指出誌文所記葬地與實際考古發現的地點時有不符,提示學者注意墓誌文本與喪葬實踐之間的差異,也揭示了相對完整的考古信息對於研究的重要價值。
《陝考新藏》《陝西肆》遵循學界公認的石刻文獻整理規範,以8開本精裝印行,影印高清石刻拓本的同時附有精審釋文,便於利用。從整理規範上而言,有幾點值得表彰,首先是系統公佈資料的自覺。一些早有披露但未正式發表的重要墓誌,如宇文通、宇文泰妾烏六渾顯玉、權白女墓誌,《中國文物報》2001年曾報道,《新出魏晉南北朝墓誌疏證》初版據此編入存目,《隋代墓誌銘匯考》列爲存目的王慶墓誌,此次終獲刊佈。此前零散發表的陝西省考古研究院所藏墓誌,多附載於相關考古簡報、研究論文中,不但較難通檢,刊佈的完備性亦有欠缺。兩書所收墓誌,不少之前僅見錄文,如《陝西肆》所收馬晤夫婦、尼常清、韋昊夫婦五方墓誌,錄文見王育龍、程蕊萍《陝西西安新出唐代墓誌銘五則》(《唐研究》第7卷),《陝考新藏》所收陳嗣通妻王氏墓誌、張守讓妻竇淑墓誌,分載《全唐文補遺》第7、8輯,拓本皆首次刊出。韋孝寬墓誌,《文博》1991年第5期初刊時雖附有圖版,但較爲模糊,幾不可識。作爲周隋之際的關鍵人物,韋孝寬家族墓地的發現尤爲引人注目,戴應新雖然早年在台北《故宮文物月刊》《故宮學術季刊》陸續撰文介紹韋圓照與豐寧公主楊靜徽、韋諶、韋壽夫婦、韋子遷六方墓誌及隨葬品的情況,【2】仍只是冰山一角。《陝西肆》首次發表的韋孝寬直系親屬墓誌包括其妻賀蘭毘羅、元幼娥、子韋揔、韋揔妻達奚氏(初葬、合葬兩誌)、子韋津、韋津妻元咳女、孫韋圓成、韋圓成妻獨孤具足、楊智度、孫韋瑜等十一方墓誌,提供了韋氏家族三代完整的仕宦與婚姻情況。【3】同樣中唐名將馬璘家族的墓誌,雖然早年已陸續發表馬璘、子馬晤夫婦、女尼常清四方墓誌,皆未附載拓本,兩書新公佈馬璘妻房氏、叔馬驥、馬驥子馬彰、馬向、馬寀、馬寀妻李氏六方墓誌,藉此得以勾勒一因參與平定安史之亂而崛起中唐武將家族的面貌。馬璘墓誌與神道碑皆由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常袞奉敕撰,【4】凸顯大曆中“涇原節度馬璘又累著功勳,恩寵莫二”的顯赫地位。【5】這類重要官宦家族墓誌資料的完整披露,不但對推動相關研究具有重要價值,同樣體現了整理者以學術爲公器的氣度。
其次,體例精密,注意提示相關考古信息。除詳細著錄每方墓誌具體出土時間與地點外,整理者在部分墓誌錄文後附加簡注,提示相關問題或資料出處,其中包括誌石同出一穴的情況。一般同出一穴者爲鴛鴦誌,偶有例外值得注意。如《陝考新藏》88號楊守義墓誌附記與《陝西肆》154號楊守慎妻張氏墓誌同出,兩人雖非夫婦,但誌石同出於西安咸陽機場二期擴建工程工地316號墓,楊守慎妻張氏葬於天寶九載(750),元和二年(807)楊守義墓誌是簡陋的磚誌,僅記由孫楊龢遷葬舊塋,暗示安史亂後家道中落,如非誤啟墳塋,楊守義或因某種情況暫時祔入兄弟之墳。由於僅記錄同出一穴的情況,兩書所收部分鴛鴦誌因非出自同穴而未加附注,如《陝西肆》100、101號裴彝亮、裴彝亮妻柳神尚墓誌,分別出土於七〇六七基地一〇三廠工地52、51號墓,53號墓墓主爲其父裴龍虔。類似情況還有宇文通與妻烏六渾顯玉、段孝敬與妻李元貞、韋恂如與妻陸娧、张浣與妻李寡尤、韋嵫與妻楊氏墓誌等多組,其中韋嵫墓誌明確記載“卜祔之日,將啓夫人之墓,奉遵周禮,請於龜策,未叶,更俟吉辰”,知夫婦異穴,但多數情況下誌文仍泛云祔於舊塋,裴彝亮墓誌更記夫妻爲合葬,“式遵周典,合葬於明堂縣洪固鄉之原”,再次提示我們注意墓誌文本與喪葬實踐之間的落差。此類記錄墓葬發掘情況的簡注,體現整理者的考古學本位,【6】具有重要的價值,但與史學研究者依據誌文排比親屬關係的習慣稍異,又未在凡例中說明,故特地表出。另外一些細節也足見整理者之用心,如《陝考新藏》書前彩色影印了朱書、墨書墓誌的圖片,彌補黑白圖版之不足,而《陝考新藏》62號韋虔晃墓誌,原石上半部分已殘,錄文據院藏整拓校錄,圖版則影印殘石拓本,兼顧了誌石現狀與史料信息。【7】《陝考新藏》56號韋縱墓誌誌蓋、《陝西肆》101號裴彝亮妻柳神尚墓誌係用舊誌改刻,整理者皆仔細錄出舊誌殘存文字,其中開元三年八月(715)韋縱墓誌誌蓋存字數稍多,知原誌主爲姚璹之子,推考其人葬於長安二年(701)九月,兩位逝者間隔不過十餘年,不知爲何已有陵谷之變。近年公佈姚璹孫姚孟宗、姚仲良兩方墓誌,【8】提供了一線索,兩人之父爲姚昌演,仕至郯王府司馬,值得註意的是兩人皆於開元三年二月八日改葬,祔入祖塋,則姚璹家族在當月有一次較大規模的遷葬,或姚璹之子亦牽涉其中,故舊誌廢棄,半年後被改刻爲韋縱墓誌蓋。另若能提供舊誌殘存文字的放大圖版,更有利於研究者辨識。
其三,著錄定名更爲準確。糾訂初刊時個別墓誌定名的訛誤,如遵化縣主李寡尤墓誌,《陝西歷史博物館館刊》第16輯段毅文誤釋爲李寮尤,呂知遇妻劉珪墓誌,《中國考古年鑒》1987年披露時誤作呂遠母劉氏墓誌。整理者也注意結合傳世文獻,考證出部分誌主姓名,提供了更多的歷史訊息,如《陝考新藏》58號竇氏墓誌僅記夫韋君爲監察御史隆康縣男,整理者利用《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比定爲韋知遠。《陝西肆》128號王暉墓誌據“暐鴒原義切”一語與蘇頲撰《高安長公主神道碑》所記諸子順序,考撰者王暐爲王暉長兄,199號劉定智墓誌由崔鄲所撰,藉助誌文“司農卿”“仲兄”等內證,考訂劉定智夫爲崔鄷。
從目前的研究現狀而言,重要官宦家族的碑誌由於易與傳世文獻相發明,故廣受學者關注。世居長安的幾個大家族中,京兆韋氏、外戚竇氏兩族墓誌近年來發現數量甚夥,京兆杜氏則相對較少,尤其韋氏家族,僅《高陽原》《陝考新藏》《陝西肆》三書刊佈者即達96種,加之《長安新出墓誌》及流散所見,總數恐不下二百方。但這類世家大族不但正史中已有傳記,世系、婚宦在《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元和姓纂》等縉紳錄中亦有詳細載錄,新出碑誌多數情況下不過糾訂補充而已。若仍以家族爲單位,最值得關注的或是宦官家族墓誌,作爲中晚唐政治中的關鍵人群,宦官在正史雖有傳記,多數仍較簡略,且屬負面的臉譜化形象,至於宦官的家世背景、內使諸司的升遷秩序、通過收養、通婚等渠道構建的權力網絡,往往只有藉助碑誌才能窺見一斑。儘管目前發現的宦官墓誌數量不少,多數係流散出土,《陝考新藏》《陝西肆》新刊梁寶威德、梁守志妻趙氏、梁君妻劉氏、郭文幹妻梁氏四誌,加上之前發表梁守謙、梁守志、梁承政墓誌,共計7方。陝西省考古研究院2021年又在西安東郊白楊寨村南發現劉弘規家族墓地,【9】這使梁守謙、劉弘規這兩個中唐時最重要權閹家族的面貌變得清晰,若能及時整理公佈相關墓葬資料,將會極大地推動相關研究。
除了縱向以家系爲中心的研究,橫向在不同墓誌中勾稽同類史料,揭示某些重要的歷史變化,或是碑誌研究更值得用力的方向。西魏北周的賜姓一般被認爲是關隴集團凝聚的重要手段,《陝考新藏》《陝西肆》所收多方墓誌存錄了某一家族改姓及復姓的經過,如韋孝寬家族賜姓宇文、李寂家族賜姓宇文、韋孝寬妻鄭氏賜姓賀蘭、高賓賜姓獨孤、烏六渾顯玉(本姓崔)、去斤誕(本姓許)、莫仁相(本姓馬)等。既往學界對關隴集團的討論,囿於材料,多聚焦於上層,藉助墓誌則能勾勒不少次等家族從西魏至初唐的仕宦情況,兩書刊佈大量相關資料,其中有段孝敬、妻李元貞、弟段仁三誌,這並不是段氏家族墓誌首次被發現,1953年在咸陽底張灣發現其曾祖段威墓及墓誌,【10】這一家族最顯赫的人物是段孝敬祖段文振,《隋書》卷六〇有傳,爲周隋之際的名將,段文振墓也在2022年被發現,【11】由此形成了四代人的資料序列。王文楷與妻元英鴛鴦誌,王文楷父王長述、元英父元壽,傳記分見《隋書》卷五四、卷六三。出自關隴的李淵在底定關中的過程中,很大程度上仰賴這一人群的支持,“三秦士庶、衣冠子弟、郡縣長吏豪族,弟兄老幼相攜來者如市”。【12】如王憐墓誌記其係王思政之孫,李淵入關時,留守鄠杜,率衆先歸,並參加了攻打長安城的戰鬥。李寂出身夏州李氏,祖李和、父李徹,《周書》《隋書》各有傳,墓誌云其時任合川令,歸附李淵。河東裴氏、薛氏這些地方大族的向背,更是李淵能否在關中立足的關鍵,裴龍虔墓誌云“義旗遐舉,神兵濟河,始謁軍門,便蒙禮遇”,薛述墓誌則呈現出河東薛氏文質化的轉變,其祖薛端,《周書》卷三五有傳,嘗爲西魏守河東,後賜姓宇文,文武兼備。【13】薛述則以文學見長,武德元年(618),授太子通事舍人。這一類資料的累積,推動我們從更廣闊的視角觀察關隴貴戚間的通婚、仕宦及其政治選擇,進而重探關隴集團的變化與存續。同樣新出墓誌也揭示唐初太原元從集團構成的複雜性,如武太墓誌記其祖武舉爲太原元從,自丞相府功曹參軍仕至安東都護,封晉陽郡開國公,儘管武舉其人不見於載籍,但他的出身、地位與武士彟相若,或出自同族,反映山西本地豪富之族參與起兵的側面。趙綽墓誌記家族本仕於齊,父趙興,齊亡入周,預平尉遲迥,得封平昌伯,後授光州刺史。趙綽大業八年(612)從征遼東,授建節尉、泜水府鷹揚郎將,後預太原起兵。趙綽的經歷則爲李淵起兵之初,將領相當部分來自“背征三衞”提供了一注腳。【14】
儘管三書聚合了目前所見最大宗的科學考古墓誌,由於近年來盜掘現象的猖獗,具體研究時仍需注意結合早年發表的資料、特別是近年流散出土的墓誌。這方面整理者已有措意,如《陝考新藏》18號李寂、33號李達磨父子墓誌,整理前言指出可與其祖李和墓誌一併考察,而李寂兄李譽墓誌收錄《秦晉豫新出墓誌蒐佚續編》,李譽字安遠,以字行,《舊唐書》卷五七有傳。又《陝西肆》218號郭盈墓誌,簡注云其妻盧氏墓誌見《大唐西市博物館藏墓誌》,郭盈叔郭彥墓誌新刊於《陝西新見唐朝墓誌》。《陝西肆》收宇文泰子宇文儉、宇文通兄弟墓誌,其另外三子宇文賢、宇文盛、宇文逌則是近年流散出土。巧合的是《陝西肆》51號獨孤羅妻賀若突厥墓誌,賀若突厥蓋賀若誼之女,經歷坎坷,前後兩嫁,前夫即宇文盛,宇文盛被殺後,又嫁給獨孤信之子獨孤羅,獨孤羅墓於1953年在底張灣被發現,因墓中出土了拜占庭帝國的金幣而受矚目,【15】夫妻三誌歷經半個多世紀,由不同渠道發現並刊佈,其中的曲折不下於賀若突厥本人生平。又以京兆韋氏爲例,《陝西新見隋朝墓誌》所收韋世□墓誌,係韋孝寬之侄,韋匡伯之子韋整墓誌見《珍稀墓誌百品》,皆屬近年流散。《陝西肆》79號柳大順墓誌,其祖柳帶韋墓、柳帶韋叔柳虬(賜姓乙弗)墓在長安區航天產業園內被發現,【16】但這一枝河東柳氏多數重要人物墓誌仍係盜掘流出,目前已刊者至少有柳帶韋父柳鷟、母王令媯、叔柳慶、柳檜等諸人墓誌。《陝西肆》53號竇曒墓誌,竇曒係竇抗之子,竇抗墓誌趙明誠《金石錄》即有著錄,云由歐陽詢撰并書,【17】惜誌文不傳,目前已有四子墓誌發現,除竇誕墓誌1985在順陵發現外,竇幹、竇師綸皆是近年盜掘出土。竇誕子竇孝諶墓誌見《陕西肆》119號,竇孝諶是玄宗生母昭成皇后之父,昭成皇后被武后所誅,竇孝諶受累左遷羅州司馬而卒,墓誌存錄了先天元年(712)改葬時的哀榮。“玄宗以早失太后,尤重外家”,【18】竇孝諶諸子開天時頗受眷顧,其子竇希瓘神道碑近年已發現,【19】知其地是竇孝諶一支復起後家族墓地所在,遺憾的是竇孝諶媳竇希瑊妻王內則墓誌之前已流散出土,收錄於《大唐西市博物館藏墓誌》,推測這一重要家族墓地至少已有部分遭破壞。近年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在洪瀆原地區又清理發掘了竇孝諶家族多座墓葬,值得進一步關注。【20】《陝西肆》160、142號刊佈張渾與妻永昌郡主墓誌,張渾爲肅宗張皇后之弟,尚惠文太子李範女,不但可與早年在底張灣發現的張渾父張去逸、伯張去奢、兄張清妻郯國公主、張清子張怙四誌相互發明,又藉《陝考新藏》57號所刊張渾祖母張守讓妻竇淑墓誌,證實《舊唐書·張皇后傳》所記玄宗、肅宗兩朝外戚竇氏、張氏間的通婚關係。但張去逸另一孫張回與妻薛芳墓誌,係被盜掘出土,公安機關追繳後,入藏西安市博物院,拓本刊《西安新獲墓誌集萃》。《陝西肆》232、225號歸弘簡與妻范氏墓誌,其中歸弘簡墓誌由侄歸仁晦所撰,歸氏是中唐後崛起進士家族,歸仁晦墓誌亦於數年前流出,見《秦晉豫新出墓誌蒐佚續編》。
近年來,一方面仍不斷看到新資料的刊佈,同時在排比新見碑誌時,越來越難掩因盜掘帶來遺憾。伴隨著研究的深入,即使站在傳統史學的立場,學者也日益關注伴隨墓葬出土的各種考古遺存,尤其對於家族墓地而言,經科學發掘獲知對墓地的整體性了解,【21】價值遠超一兩方墓誌。若以此爲標準《陝考新藏》《陝西肆》體例上的不足之處是未能提示已刊相關考古報告,如兩書所收紇豆陵曦、蘇統師、王憐、李大娘、張泰及妻蕭氏、羅君妻□氏、高氏、令狐緘、令狐鈞妻裴氏諸人墓葬在《西安長安區韓家灣墓誌發掘報告》一書中有正式考古報告,拓跋虎等八座墓葬的考古報告載《中國北周珍貴文物》,其他零散有簡報發表者亦爲數不少,若能一一注明相關考古報告的出處,對學者利用墓誌之外的墓葬資料提供了便利。此外,筆者在翻檢時,亦發現個別編纂時的疏失,在此一併指出。資料收錄上,仍偶有缺漏,如《陝西肆》235號裴君妻時氏墓誌,考古簡報中已公佈誌蓋,【22】此次或因暫時未見原石而沒有收錄。《陝西肆》14號宇文(韋)子遷、46號蘇統師、59號李晃等墓誌皆因蓋素面無字無紋飾而不發表圖版,似有不妥。【23】部分定名、錄文,若參據其他材料,或更準確。如《陝考新藏》35號楊從儉妻韋氏墓誌,由於是朱書磚誌,字跡較爲模糊,未釋出其父美原縣令韋君名諱,據《洛陽流散墓誌彙編續集》129號韋攸墓誌參證,可知韋氏父名“玄泰”。78號韋涵及妻孫氏墓誌“次男頌”誤作“次男頲”,128號夏侯君妾鄧氏墓誌,據《偃師碑誌選粹》所收唐故同州白水縣令夏侯府君墓誌,知其名夏侯敏,其妻崔氏墓誌亦發現,收入《洛陽流散唐代墓誌彙編續集》。《陝西肆》153號梁暅墓誌云誌主葬於天寶九載十月,或是誤讀誌文“天寶九載迺丁家艱”所致,誌主實卒於天寶十載八月,葬於十月。238號姚鄙墓誌云“大父諱袞從,知於帷幄”,當做“大父諱袞,從知於帷幄”,姚袞妻李氏墓誌見《長安新出墓誌》。
儘管十餘年來,新出墓誌受到學界的重視,成爲研究熱點,但在資料公佈的規範性與完備度上,仍存在不少欠缺,時至今日,《全唐文補遺》等早年編纂大型錄文集,仍有少量墓誌拓本未見刊佈。如前引梁承政墓誌錄文載《全唐文補遺》第8輯,知誌石藏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是梁守謙家族7方墓誌中唯一拓本未刊者。又《陝西肆》刊佈韋浩、韋泚及妻鄭氏、衛南縣主韋氏三位中宗登基後,追贈重葬韋氏家族成員的墓誌,但同時下葬的韋城縣主韋氏墓誌錄文雖見於《全唐文補遺》第7輯,拓本一直未見發表。這些缺憾,期待隨著各考古機構所藏資料整理公佈工作的推進,逐步得到解決。儘管《陝考新藏》《陝西肆》刊佈墓誌本身的史料價值自不待言,我們更期待相關考古報告的整理出版,科學完整地公佈墓葬情況。
原文刊於葉煒主編《唐研究》第二十九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
【1】陳尚君:《書評 陝西省考古研究院編〈長安高陽原新出土隋唐墓誌〉》,《唐研究》第23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599-604頁。
【2】戴應新:《北周韋孝寬夫婦合葬墓》,《故宮文物月刊》第16卷9期,100-113頁;戴應新:《隋豐寧公主與韋圓照合葬墓》,《故宮文物月刊》第17卷3期,76-93頁;戴應新:《隋豐寧公主楊靜徽駙馬韋圓照墓誌箋證》,《故宮學術季刊》第14卷1期,159-170頁;戴應新:《隋韋諶墓和韋壽夫婦合葬墓的出土文物》,《故宮文物月刊》第18卷4期,62-73頁;戴應新:《三方唐墓誌札記》,《故宮學術季刊》第11卷4期,93-108頁。
【3】加上同收入《陝西肆》,但稍早在《中原文物》2017年第4期發表的韋匡伯墓誌,共計18方。李明在《陝西肆》前言中提及陝西省考古研究院收藏韋氏家族鄖公房成員墓誌共40種,此處僅列韋孝寬三代之內的親屬。
【4】常袞:《四鎮北庭行營節度使扶風郡王贈司徒馬璘神道碑銘》,《唐文粹》卷五七,四部叢刊本。
【5】《舊唐書》卷一一九《常袞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3445頁。按詔葬之神道碑、墓誌多奉敕撰,但撰者多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之屬,由宰相親撰者相對少見,碑、誌由同一人所撰之例亦較罕。
【6】不過這一體例兩書似未劃一,如《陝考新藏》所收韋都賓與妻李氏墓誌,出土時地暫不詳,卻附記同出。《陝西肆》更為謹嚴,如張渾與妻永昌郡主、韋昊與妻柳氏墓誌,誌文皆云合葬,大體也出自同一地,由於未詳具體出土墓葬編號,未附記同出。關於韋昊夫婦,王育龍、程蕊萍《陝西西安新出唐代墓誌銘五則》一文云“從兩人墓誌誌文和墓葬發掘結果來看,屬夫婦兩人同穴合葬”,《唐研究》第7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454頁。
【7】缺憾是韋虔晃墓誌部分錄文無拓本可復按,若能同時刊載現存誌石拓本與完整拓本則更佳。
【8】姚孟宗墓誌拓本刊胡戟編《珍稀墓誌百品》,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年,110頁;姚仲良墓誌拓本刊劉文、杜鎮編《陝西新見唐朝墓誌》,三秦出版社,2022年,150頁。按從年齡來看姚昌演與姚璹之子並非同一人。
【9】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唐宦官劉弘規及夫人李氏墓發掘簡報》,《中原文物》2023年第4期,20-29頁。按簡報披露目前已發現劉弘規家族墓葬6座。
【10】尹達:《四年來中國考古工作中的新收穫》,《文物參考資料》1954年第10期,41-46頁;拓本刊《新中國出土墓誌·陝西貳》,文物出版社,2003年,8頁。
【11】相關報道見《名起軍旅 身付洪瀆——周隋名將段文振家族墓地考古記》,“文博中國”公衆號2023年6月6日。
【12】溫大雅撰、仇鹿鳴箋證:《大唐創業起居注箋證(附壺關錄)》卷二,北京:中華書局,2022年,122頁。
【13】宇文(薛)端墓誌亦發現,見《新中國出土墓誌·陝西叁》,文物出版社,2015年,6頁。
【14】《舊唐書》卷五八《武士彟傳》,2317頁。
【15】夏鼐:《咸陽底張灣隋墓出土的東羅馬金幣》,《考古學報》1959年第3期,67-72頁。
【16】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陝西西安北周康城愷公柳帶韋墓發掘簡報》,《文博》2020年第5期,10-24頁;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陝西西安西魏乙弗虬及夫人隋代席氏合葬墓發掘簡報》《考古與文物》2020年第1期,33-48頁。
【17】趙明誠撰、金文明校證:《金石錄校證》,中華書局,2019年,437頁。
【18】《舊唐書》卷一八三《竇希瑊傳》,4725頁。
【19】李明、劉呆運:《唐竇希瓘神道碑研究》,《考古與文物》2014年第5期,95-101頁。
【20】《咸陽洪瀆原 半部隋唐史——陝西咸陽發現中古時期系列家族墓園》,《中國文物報》2021年12月17日第8版。
【21】近年對於西安洪瀆原北朝隋唐家族墓的大規模發掘,最重要的收穫是通過對家族墓地围沟兆域的揭露,深化了對於家族墓園佈局的認識。《咸陽洪瀆原 半部隋唐史——陝西咸陽發現中古時期系列家族墓園》,《中國文物報》2021年12月17日第8版。
【22】桑紹華:《西安南郊三爻村發現四座唐墓》,《考古與文物》1983年第3期,36頁。
【23】如同樣素面無字無紋飾,《陝西肆》4號甄忻、7號宇文陟墓誌蓋即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