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黄常莽：齐。”
“悲王：无。”
再往下看，我忍不住笑了。
“香菜拌牛肉” “捞汁小海鲜”
“红烧排骨” “孜然羊肉” “蒜泥茄子”
“不喝酒”
“可乐”上面画了个叉，后面写着“不健康。”
最后还有一条：“阿飞想要一辆摩托车。”
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想起那个昏昏欲睡的下午，德叔的到来让无聊的我精神一振。
我们摆起小桌就在小店门口对饮，他喝酒，我喝可乐。
“不要总喝碳酸饮料，小飞。”
“少喝点酒，老德。”我学着他的口气说。
就在我们乐呵呵聊天时，有几辆超帅的复古摩托车从我们面前驶过，我禁不住感叹了一句：“真帅”。
当时的德叔只是微微一笑，没想到他竟然回去把这事儿记在了本子上。
笑着笑着我便红了眼眶，赶紧把思绪抽离出来，继续寻找有用的线索。
最终在笔记里，找到了下面几句话，似乎和“眼睛”的事有关。
“二十六岁，目精噬主，得早做准备。”
“弃目瑶，在大山最深处，上古时发源于地下河流域，终年穴居地下暗河河道，不见天日……”
“天降巨火，破山裂地，族人始见天日。”后边还有日期1954年。
后面还个像地图一样的手绘，有树林、山、洞、河水。
图边是一些文字标注：“森林、山洞，地下暗河、盲鱼、巨型蝙蝠、人面蛇、混沌婴、忘川、彼岸……”
我一时想不出这是暗语，还是什么神话传说。
只得先去笔记本上那个地址，找到联系人再说。
当天我们就买了动车票，路途遥远。
先要坐三个小时去北京转车，再坐两个小时飞机，最后再动车，再汽车……
2
一路车马劳顿也无话，但是我在动车睡着时，做了一个怪梦。
我梦到一个白发白衣的女人，女人容貌清丽庄重，美而不艳。
她表情严肃，一直盯着我。梦里我竟然觉得她的目光很熟悉。
女人没有开口说话，我却能直接听见：“千万别去那里，别去那里！别去！别去。”
最后那声“别去”像炸雷一样，突然在我耳边炸开，我猛然惊醒。
随即我脑中瞬间跳出一个人，胡金荣！
那熟悉的目光不是别人，正是四梁八柱的顶天梁，胡家太奶胡金荣！
这梦有点玄乎，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梦，还不足以震碎我唯物主义的世界观。
倘若这一切超自然存在都是真的，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一桌的彩色小人。
不过之前那毛绒的触感和可怕的对视，给我带来的恐惧感，已经消失了。
毕竟梦里的胡太奶，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反而有点好看……
况且梦里的她非但没有恶意，反而在善意地提醒我。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它永远不会堵车……”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了。
“喂？”我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
“哎呀大师啊，是我啊！算姻缘那个。您还记得吗？”手机那端传来热情兴奋的声音。
“啊，是你啊，你还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没心情接待客户。
“大仙啊，你真是活神仙啊！你算得可太准啦！那家伙真的是不得善终，他已经被抓进监狱了。原来他除了骗我感情，还同时骗了好多人，其中都有自杀的了……”
“还好仙家警示啊。我本想好好表达下感激之情，毕竟上次我吓到逃跑有些不礼貌，今天我过去发现店门关了……”
“哦，我这阵子有点事，怕是短时间回不去了。”我心想我随口说的，竟然成真了。
不过那小白脸是个贪得无厌之徒，有此下场也不难猜到。
“还有啊，大师，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最厉害的大师，我就是不信我爸妈，我也信你。”
我心想这女人魔怔了吧，至于吗？
“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一睹仙家真容。虽然当时有点害怕，事后我想明白了，您这才是高人啊……那些骗人的神棍可做不到……”
“你说啥？仙家？”我听得有些后背发凉。
“啊？您不知道？就那天一直在你身后站着的狐……啊呸，仙家啊。”
我脑袋嗡的一下，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她的表现那么惊恐，感情我在那演假的，她倒是看见真的了……
“啊……不，我当然知道他在那……我这边突然有点事，以后再聊，不好意思。”我故作镇定，赶紧挂断电话，只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3
“飞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蝶见我接完电话就脸色苍白，关心地问。
我心里暗忖，都是真的啊，那么胡太奶的警告也是真的了！
“别去”胡太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怎么办呢？
“小蝶，要不你别去了，因为种种迹象表明，我们要去的地方好像特别危险……”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还是不希望小蝶去冒险。
我知道德叔对这个女儿，可是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
“不！我要去！”小蝶激动地喊了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听，现在就算强行把她赶走，她自己也会偷偷去，那样反而更危险。
当下权宜之计，就是先到桂林，联系上德叔的接头人，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万一德叔还没深入大山，或者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这样想着，我对小蝶说：“好吧，你去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到了桂林什么事都要听我的。”
“嗯，你放心吧飞哥。”小蝶见我这么说，高兴地直点头。
一路辗转，我们到达桂林恭城加会乡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因为没有旅店，我们只能联系笔记本上那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老人，他听到德叔似乎很惊讶，不过他还是接待了我们。
在他的家里，我们暂时安顿了下来，我问他有没有见过德叔。
他眼神躲闪，过一会才说：“德叔死了。”
我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小蝶更是面色惨白，捂着嘴，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顾不上扶她，只是怔怔地问：“德叔，他人呢？”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说：“唉，你们还是不看的好。”
见我们没说话，老人一边摇头，一边把我们带到村里的临时停尸房。
在萦绕着香火味的祠堂里，德叔一动不动地躺着，苍白的脸上有两个漆黑的大窟窿，触目惊心！
小蝶双目圆睁，颤抖着伸出手。
在她触到德叔冰冷的皮肤后，终于爆发出了悲凉凄厉的哭嚎。
我没有像小蝶一样宣泄我的悲痛，我只觉得自己脱离了肉体变成一个观众，麻木地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看着眼前这出悲剧。
“为什么会这样……”过了很久，我才痛心疾首地问。
接头的老人，又是一阵叹息之后燃了根烟，带我们走出祠堂。
他这才心有余悸地回忆起那天的经过。
4
老人说德叔是半夜回来的，村里人都是被他的喊叫声惊醒的。
大家纷纷出门查看，只见他张着嘴仰着头，边跑边口中大声喊着：“我看见啦！我看见啦。”
乡亲们凑近他，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不堪，而且他的眼睛不见了！
奇怪的是即便没有眼睛，他依旧跑得飞快，而且能轻松地避开障碍物，就像真的能看见一样。
村里人都吓得躲回了家里，只有老人带了几个家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拦下来。
这时他又开始喊冷，而且不住地发抖。
大家就升起火堆想给他取暖。谁知他竟趁大家不备，一下子冲到火堆前，抓起燃着的炭火就向天空抛起。
满天的火光，大家吓得四散躲避，而他在火中竟丝毫没有受伤。
这一下子，就让老人想起过去听老人们讲过的降同。
“什么是降同？”我问。
“降同是山里人的仪式，最早源自那个非常非常古老的民族，我们这边都叫他们无目瑶。”
传说，在大山的最深处，住着一群上古时遗留下来的先民。
黄帝蚩尤涿鹿之战时，这些先民还在地下暗河的河道里，与世无争地繁衍生息。
如果说炎黄二帝发源于黄河流域，那这个神秘的瑶族部落，就发源于广西数万大山之下的暗河流域。
一直到近代，巨大的陨石撞击山体，山崩石裂，这些常年生活在地下的民族，才初见天日。
据说他们的传说记载，与陨石同时降下的还有妖怪，他们称之为“目”。
目精附着在他们的眼睛上，才让他们看见光。
作为普通人是非常依赖眼睛的，但他们不一样。
他们原本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河道。光的出现扰乱了他们的感官，他们反而变得迟钝。
在他们的传说中，“目”是能够控制人的妖怪。
它并不是身体原本的一部分，而且目精的出现，让他们不能再看见他们的神明。
降同就是他们的某种神秘仪式，一种和黑暗中那个神明沟通的仪式。
参加仪式的人中，会有一些人备受同，也就是被神明选中。
这些受伤的人会献祭眼睛，之后就能看见神明，而且拥有特殊的能力，就像德叔表现的那样。
5
“这些德叔知道吗？”我想起记在德叔的笔记本，他似乎对这些也有所了解。
“德叔是我的老战友，我们无话不谈，我知道的一切他都知道。”老人感慨地说。
“不仅知道，而且他年轻时就几次去那里探险，他有一次甚至带回一个孩子……”
“孩子？”我惊讶地看向小蝶。
难道说德叔这次来真的是为了小蝶？我赶紧拿出手机，开始查看德叔记在本子上的内容。
第一条“二十六岁，目精噬主，得早做准备。”
“不，不是小蝶。小蝶是他亲女儿，他妻子生下小蝶后就没了，他们结婚时我还参加了。”老人说。
“他带出来的那个，是男孩子。”老人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我们都太年轻，根本不会照顾孩子，而且这孩子非同寻常，普通家庭怕是养不了。”
“至于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老人说。
我此时已经彻底蒙了，呆呆地看着那条：“二十六岁，目精噬主，得早做准备。”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德叔是为我而死的！
当年他托付的人，就是我姥姥吧，难怪我一直没见过父母……
姥姥是东北马家，这么说确实不是普通家庭。
难道说我身上有着那个“目精”的诅咒，它会在我二十六岁时把我害死？
那个无目瑶的神明又是谁？
我的头好痛……
“难道说……你就是那个男孩！”老人看我的反应，突然激动起来。
“我也是猜测。”我回答。
“你二十六岁？”老人还是很激动。
“还没，过几天生日……”
“糟了，德叔这次回来，一直在和我说，那孩子的时间不多了。原来就是你！”
“他去深山就是为了我？”我虽然早已确定，但又问了一遍。
“当然，他走之前还给了我一封信。”说完，老人慌忙跑回家去取信。
6
我则回头看着祠堂德叔的方向，内心无比混乱。
“小飞，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说明我失败了。也许这一切，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也许我根本不该将你带出大山。
可是当时你用那双充满恐惧的大眼睛，求助般地看着我时，我别无选择。
我不能让他们挖掉你的眼睛，他们说你是神明选中之人，必须奉献给神明。
我去TM的神明，我当时就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愚昧的村民。
我在祭祀前的夜里，偷偷带你出逃了，就在我们逃离村寨的路上，我见到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奇异景象。
那是一条地下暗河，是联通村寨与外界的唯一通道，我去的时候这就是一条漆黑的暗河冲成的山洞。
但我回来时却看见了许多诡异的生物。
有长着人脸身体像蛇一样的生物；还有巨大的身体透明的蝙蝠；还有身体是肥胖巨大如毛毛虫、却有一颗婴儿头的怪物。
他们或是匍匐在岸上，或是漂浮于半空，但都没有攻击我。
他们自然平静，仿佛一直如此，从未被打扰。
起初我以为是什么致幻的气体作祟，但没过多久，当我真正见到那所谓“神明”时，我彻底屈服了。
他给我的感觉太过震撼，就好像一个原始人突然见到了宇宙飞船。
我被那五彩斑斓的画面迷住了，我不能描述他的外形，也许他根本没有外形。
当我从那美好幻梦中醒来时，我已经离开那个寨子了。
我这才想起来你还在我身边，我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类似那个神明的五彩斑斓的光芒。
但瞬间就消失了，我问你有没有见到那些奇异的画面，你说没有。
到了我战友那，他看见我带着你，吓得大惊失色，他给我讲了关于降同的事，还给了我一本无目瑶流传出来的古书。
我当时才知道，这事儿比我想的复杂多了。
战友说无目瑶的人身上都是带着“神明”印记的，这种“印记”有点像是那个暗河“神明”的分身。
降同仪式就是他们把“目精”，也就是眼睛挖掉，然后接受神明的过程。
神明会接替他们的眼睛，替他们看到“真实的世界”。
我因为还有别的任务在身，不能一直带着你。又因为你体质特殊，能影响周围的人（我能看见暗河里那些东西，多半是你的影响，但奇怪的是你自己却看不到）。
所以我就想起了我干妈，她是东北马家，也就是你姥姥，她是我妈妈最好的闺蜜。
我把你交给她以后，因为暗河所见的冲击，对那些超自然的存在充满了好奇，我干脆拜她为师，潜心修行做了弟子。
这之后我因为任务又回了南方，一去就是十年，再回来时才知道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真的太后悔了，我觉得是我害了你，我自以为带你出来是救了你，结果让你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飞。
我这次来就是想了结这一切，我带着堂子里全部的兵马，想去与那“神明”一战。
当然，我留了顶天梁胡太奶保护着你，因为你身上的印记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动。
再次对不起，我又失败了。
不过只要我一死，你的四梁八柱就齐了，我将放弃轮回，守在你身边成为你的国王。
就算是你二十六岁的劫难到来，我也必定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要护你周全！
最后，小飞，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
第二次见你，即使当时的你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敌意，却还是接受了我。
我看见了你的内心，一个人不论外壳变成怎样形状，坚硬也好，多刺也罢，都改变不了他的内心。
再见啦小飞，小蝶就拜托你啦。”
“回家吧，我们带德叔回家吧。”我对小蝶说。
当天我们在最近的城里火葬场，火化了德叔。
看着升起的白烟，我在心里说：德叔，我才不怕什么“印记”，也不怕什么“二十六岁的劫数”，认识你之后我已经快活地生活了十来年了，这已经足够了。
谢谢你救了我，让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我一定会照顾好小蝶。
我们计划着第二天就回去，再也不来这伤心之地，可是小蝶却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