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活丨白云山记

文化   2024-08-24 13:09   安徽  

白云山记   搞活


baiyunshanji



天色阴郁,不想走远,去看太子泉。

从白云山脚上台阶,路过白虎桥,桥上有蓝铝皮,写禁止通行,桥头横一根断落的松枝,砸瘪了明晃晃的不锈钢护栏。

一条分岔小径把我引到山的高处,一个转弯,又一个转弯,台阶陡起来,落叶厚起来,能听到公路上的车流掠啸,但足踏之地已人迹罕至。

小心翼翼走,和垂向路间的枝条与荆棘拉拉扯扯,意外看到许多墓。一座墓,碑刻“洪林同志永垂不朽”,没有生卒年,极简洁。

原路退回,过小方塔,继续去看太子泉。

从小方塔向西,下山,山坳里有太子泉。再向西,上山,山间有宝胜禅寺。

以前只需穿过一道矮墙上的圆门,便可到太子泉边,眼下这一带正施工,原路湮灭,殿宇升起,一条山涧挡住了路,过不去。

走一会,看到一条木板架在山涧两端,木板窄到两脚不能并拢,踩一脚,微微上下弹。本来我还想冒险,心想不行就骑着木板挪过去,这么一来,直接放弃。

又走一会,看到竹桥,那是四五根粗圆长竹并拢而成,这头拿一条蓝布捆扎几下,那头没有捆,随意散开。看一眼我就径自走过去了。今天穿了旧鞋,鞋底滑,万一跌下去,虽然涧底不深,溪水清浅,我也一样爬不上来。

这两处简易便桥我不敢过,远远看一眼太子泉的新围栏,便走上公路。

太子泉因唐时一位太子曾在此洗浴而得名,那原本是一个枝稠荫深的僻静所在,我早前去,有亭有栏,周遭静谧。

改建后大白天下,人人得而视之,怀想的幽趣不免不及当年。

小方塔后的山路,一条没修好,在离山脚两三米的地方断掉。一个小小的丁字木牌上写:施工场地,禁止通行。字迹清秀笔画稚嫩,末尾还意犹未尽地画了一只长长睫毛的眼睛,怀疑是女子手笔。另一条路向山下逶迤而去,一条石台阶还没有铺完。半路有新建的廊亭、三三两两的大石,气象极佳,是禅寺的风味。

西看,一排火红的杉树站在满山翠绿的竹林下,它们的树枝匀匀地向上收拢,仿佛一只流线型的绚烂火苗,美得让我方寸大乱。

看到熟悉的地方一天天的改头换面,像看到女儿描眉扑粉盛装出嫁。当然是舍不得的,但这一天总会来到吧。我会记得她原来的样子,也希望她将来越来越好,被人喜欢。

一把竹制的大笤帚,靠在上山之路的一棵树边。台阶洁净,天光灰沉,一级一级的粗粝条石上幽寂无风。已是小雪之后的节气,用不了多久,大雪就要来,就要覆盖这条路,干冷零碎的枯叶,那时将消失在一片完整的白雪下面。

而此刻,那个扫完落叶放下笤帚的人,应该正在回家的路上,两手空空,饥肠辘辘。

2023-11-30



电动车停山脚,一个人进山。

没多远见到两个老妇人,都弓着腰,一人手里拿一根小枯枝,在路边的草丛落叶间不停扒拉。像挖野菜,可手法没见过,节令也不对,近了,原来是在捡橡实。

我难得认得,假装内行,说这个是做豆腐的吧,剥壳不容易,费事呢。

红衣服的站起身说,要煮的,还要磨,要泡。蓝衣服的手里握着一小把,给我看,似乎没有台泉寺那边的圆,而且偏小。她俩的手提袋各自装了浅浅一堆,做出来的豆腐,估计能吃两三顿。

蓝衣服的把一粒粒的橡实倒进袋子里,又弓下身,伸开手掌飞快地扒落叶,见到砖块也一手翻开看。她的手粗糙厚实,是劳作一生的手。

我说你当点心啊。

继续走,有人把砍好的柴枝码在路边,没有捆扎。有人在幽深的涧底洗衣服,水浅,仍然穿了长筒胶鞋。再走,看到路边一条刚刚修好的台阶,转弯绕向山后,台阶上满是落叶和枯枝,我想想没上去。

继续走之前的路。这条路在两山之间缓缓上升,约三四米宽,路中间是枯萎的长草,日头下,密密丛丛,一动不动。

路上突然什么一闪,以为是蝴蝶,却是一只撕开的散装饼干塑料袋,扑克牌那么大,莫名一缕风,让它飞一下。

又看到分叉的小路,往左走,右手边见到一座新建墓塔,规制隆重,再转弯,是一排新建的墓塔,塔下的地面还没有铺上方砖。靠里是宝胜禅寺老住持的。塔前刻字,说老住持五十岁出家,修行三十余年,2020年圆寂,泾县北贡人。他塔前供奉的祭品有一把线香,鲜花,一份打开的盒饭,菜格装咸萝卜片、腌菜、雪里蕻烧豆腐,饭格装白米饭。水果拢一堆,有苹果、桔子、桂圆、小番茄和车厘子。其余墓塔前,是两个桔子和一只小杯。

另有两座新建墓塔,建在靠后更高一点的平地上,一座墓塔后,留有嘉庆年间的墓碑。一座墓塔前,有人拿两块小石头,夹着供了一根线香,香已燃尽,两石缝隙间,有一片落进去的竹叶。

墓塔后的山上,是碧绿的毛竹,没有风,阳光就那么一点点的从山顶往下走。确实是一方静谧的安息之地。

我折回,还是走原来的路。没几步,一人骑电动车从前面飞快地下来,我远远喊一声,停了车,看清是个老人,一脸白胡子,牙齿黄。

我问他这条路通向哪里,他说这条路有五六里,哪里也不通,要是翻山呢,右边是高村,前面是田坊。又问他这里有无野兽,他说有野猪麂子之类,我小时听说这一带有豹子,他说没有,这个山,养不了那样大的。

老人见到照相机,指指问我,拍这些干啥呢。我说拍的好玩的,要是能留着,以后的人看到,也蛮好的。好比你现在,要是能看到五十年前,一百年前的这座山,会不会很有意思?

他说那时候你不是老了吗。没事啊,那时候早就死掉了,没关系。可是你看,几百年前的碑,边上的这座寺庙,不都还在吗。

老头不置可否,他电动车上搁着两块四五寸厚的砧板,刚刚锯下来的,我轻轻拍一下,说这个好啊。他说我先送回去啦。

我继续走,走出一头大汗。

走走看到消失的涧水重又出现在路边,水流不大,从岩隙间淙淙急下,流不多远,水面匀开了,又淡定的好像静止不动。水边的山石上密布绒绒的青苔,一团团小小的蕨草,迎着光舒展开。有人在涧流的浅处摆放了一块方石,这是以前来洗过衣服,但此后不常来,因为没有看到塑料袋洗洁精空壶之类杂物。

走走看到一把短齿长柄的塑料梳子,半新,青绿色,就那么硬生生地横在路间,掉落的人没回来捡,路过的人也不去捡。

2023-12-27



去走没走完的山路。

一路上没有人,没有鸟,没有风。一侧小路上,墓塔前供奉的白米饭还是老样子,这么些日子过去,没有鸟兽来吃。

自有此山以来,此路便不通外界,走过的人,千百年来也不会有多少,我脚下的石头,路边的树,甚至天上的云,都和唐时一样,和宋时一样。

往前,看到那天的塑料小梳子,角度歪了一点点。看到竹林深处的两面墓碑,新描的金字闪闪。看到兰草,挂在山边岩壁上的滋润肥美,长在路中心的已经被碾烂。

再往前,再转弯,再往前,杂树野枝消失,两山都是碧绿的翠竹,好些长竹被放倒,一根根躺在山坡上。落叶铺地,乱石渐多。怕扎破车胎,速度减慢。

下一个小坡,到一小处草地。地上有烟盒、矿泉水瓶、方便面盒、散装饼干的塑料袋等等,不是很多。

我一心想看到路尽头,再往前,干涸的沟涧水和乱石山路开始混为一谈,忽而涧在左路在右,忽而路在左而不见山涧。电动车根本进不去。我步行,一脚一块石头,大约两百米的样子,走的有点气喘喘。抬头,不远的去路上倒着层层树枝,已然无法再走。看不到日头,听不到鸟鸣,见不到虫蝇,只是铺天盖地的宁静的绿。

偶遇的老头曾说,山上的野猪呢,你不去招惹它,它不会跟你搞,你不管它,它不管你,没事拼命干什么。可是人在此境,仍然担心,万一冒出个野生二师兄,呲牙咧嘴跑过来化缘,不好办。

看看便回头。

进山时不觉得路在上升,回时,电动车车轮却自己飞快滚,像在驾驭一匹开心的马,舍不得捏刹,任由山石草木在左转右拐的颠簸中,向后退去。

之前洗衣服的两个妇人已经不在,又来一个老婆婆,一个人蹲在泠泠然的涧水边。她漂洗的一件蓝衣舒展开来,两条袖子,随着柔软的水流一摆一摆。

2024-01-01



大雪在正午消融。一道长涧,自两山间迤逦而下,流泻有声,浅如春水。

转弯即到板桥。板桥上,有一连串烧麦大小的脚印陷在雪中,初看以为是猫的,也可能是狗,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小兽。顺着脚趾的方向,能看到它没有走完这座桥,在尽头那,它从右侧一跃上坡,轻快地跑过一座石亭,之后不见。人过板桥,两脚不能并拢。

天蓝。老鹰在近旁的山上飞,能看到它肚子上的羽毛,它飞走,但没有飞远,一会儿又飞出一座山头,似乎在若无其事地打量。许多树落光了叶子,许多树还有叶子,许多树上挂着死去的叶子,在山里,只要停下脚,就能听到一两声窸窸窣窣,像是一匹山猫或一盘长虫在林叶间匆匆遁去。总觉得有眼睛在看,正嘀咕着山有山神,风有风神,便有一阵风来,竹叶上的积雪仿佛粉末一样,洒下来,点点弥漫开,一边悠悠落,一边消逝无迹。

半山间有新建的亭廊,两排座位空空荡荡,没有墙,走进去,风格外冷。雪水从长长的檐上一粒粒往下滴,向阳处稍快,背阴处略慢,各有节奏,但乍看会觉得乱。一块圆敦敦的大石上面,覆一层圆圆的白雪,白雪上面,又覆许多枝叶的影子,化去的雪水从雪下溢出,流出一道深色的湿痕。长廊的尽头是一条转弯的青石台阶,没再走。

进山之路满是衰草、泥泞与新鲜的车痕。不见人。出山也是,积叶更容易打滑。

过宝胜禅寺,算卦的老人在和一群人说话,他的桌布在风中鼓起。另一个算卦的没出摊。见到两个穿青色棉袍的年轻和尚,站着的有小胡子,光着白白净净的头,看看脑勺都冷,另一个戴棉帽,手捏一串念珠,沉稳的样子。他俩身边有几箱水果,八成是外地的。

过老化肥厂,一户人家的老奶奶,面容瘦削,坐在墙下的长条板凳上,拿围裙擦眼睛。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穿一身卡通棉睡衣,在小路上跑来跑去。她两只小皮鞋踩得湿漉漉的,小脸跑得红润润的。

一只大公鸡,在积雪边的草丛里啄一下,一抬头,一群母鸡围过来。

2024-01-23



雨小,小到可以无视,小到像手指捋过牙刷,崩弹出的雾沫。

到山里,雨大,大也只是一滴一滴的掉,有时从林梢掉进后颈脖子里,凉冰冰流下去,一样无视。

残雪一片一片,七零八落,白晃晃湿晶晶,在山路边、在树根下、在小洼小坑里,有的棋盘那么大,有的菜盘那么小。枯槁苍黄的叶子落在雪上,雪已经不冷,脏兮兮,可看了还是喜欢。它俩一样,只比朝露多留几天,它俩要一起消亡在春天里,它俩彼此慰藉的时刻,已经不多。

路边的山坡有斜斜削断的细竹,有野生的,也有人插进去的,细竹如箭,应该想阻挡山上的野兽下来。竹叶绿得湿溜溜的,上面的雨一粒粒,像澡堂子里冒出的细汗,风来叶子动一动,雨粒并不滑下。蕨类不是,它三角状的叶面全都湿透了,雨滴不凝。

经白虎桥,过小方塔,过坟茔,过落叶遍地的小径,下台阶,再上台阶。进山的台阶是整块条石,几个转弯后是大理石片拼砌,有人用黄泥仔细地糊住阶间的缝隙。

近处的水杉披挂着剩下的羽叶,它后面的山林黑濛濛,不闻鸟鸣风声,正在施工的工地也寂然不响。山深处一团水雾迷茫,比起在城里远眺,这是更清晰更巨大更迷人的迷茫,雾气弥漫,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暗淡阴湿,且神秘。就算不是修习禅学的人,在这若雨非雨似云非云的山间,也能静心润肺,澄净思绪。

见到靠在山壁上的一把竹扫帚,见到插在泥地的五炷香。燃尽了,只留红色的细杆。

放晴时,春风入怀,你能搂住春天的醇与甜,像捧一块香绵绵暖烘烘的蛋糕,心满意足。而细雨的春天是刚刚洗过的长发,软哒哒黏着你,一会就濡湿了你。

打量半晌,雨成丝。担心变天,匆匆往回赶。一人却才进山,她撑一把绿伞,肩一条细扁担,左挂绿篮,右挂白塑料桶。她要去的地方我知道,那里没有人,那里有一涧泙泙流水,经年不竭。

往回赶,太子泉的梅花已经开了,一树猩红点点,站在幽润的碧水边。

2024-02-28



涧水随山势流落,半山处,有一小片颇为平缓,掩在草木后面,少有人知。那天我去,没有人来,我蹲在石头上撩水抹把脸,鸟鸣清澈,水清澈,想起《小石潭记》。

起身时,看到草丛里有一把洗衣服的棒槌,七成新,边上还有一根细细的竹竿,另有一个卡通的泡沫地垫,挂在小树枝上。棒槌地垫不必说了,那根小竹杆倒是有意思,我抽出来在水里搅动,劈打,玩了好一会,又放回去。

大老远到这里洗衣服的人,肯定不小心脱手过,这根小竹竿刚刚好能用来够衣裳,这根小竹竿,一定是她特意留下来的。

2024-04-28



白云山的深处有白鹇,去年人家告诉我的时候,已经错过节令。五月间想去找找看,但一直没去。深处是不通车的乱石山路,要步行很远,还要起早,又不见得那么好的运气,去了就一定能看到。想见白鹇是真的,心里有盘算有权衡也是真的。

那天中午还是去了,想着走一遭,是个心意。进山没多久,地上积满了厚厚的落叶,头一天下的雨还没干透,湿漉漉,车骑上去呲溜溜的,小道两边还有好些深深的车辙泥泞。我怕打滑翻下去,又怕山石割破了车胎,犹豫一会,走了回头路。如此一耽误,不觉到了今天,六月下旬,白鹇是没指望看到了。

想起白鹇,是晚上看了张杨导演的《冈仁波齐》。

2024-06-20



正午的深山里,阳光干燥,如劣酒般上头,阴处也闷热。两层楼那么高的芭蕉树,在风里蔫巴巴,晃悠着硕大的叶片。

下坡,去深荫的涧水边,一只靛蓝的豆娘落在石头上,两面黑翅膀贴在一起竖着。

要不是天热,这时会有妇人来洗涤衣物器皿,但一直没人来。水边的大卵石刚坐上去屁股一烫,没一会又冰凉。不敢久坐,脱了鞋,卷了裤腿站在浅水里,细沙碎石子有一点点硌脚。山树白云倒影在水下,清清郎朗。上游几步远的地方,有小鱼,比火柴棒还短。

看到许多垃圾,有八宝粥的铁罐、纯牛奶的纸盒、矿泉水瓶、洗衣粉袋子、菠菜菜梗、桂圆壳、香蕉皮。还有一副天青色的胸罩,胡乱扔在草堆上。

水并不算凉,还是不敢泡太久,站到石头上晾。穿鞋的一瞬,突然听到满山的蝉鸣,这炙热的蝉鸣,刚刚进山时也听到的。

2024-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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