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长大嘴巴，淑妃用帕子捂住眼睛，其他宫女低着头杵在原地。
只有凝香捧腹大笑：“德妃，你这么好的臂力，不学弯弓射箭真是可惜，哈哈哈。”
贤妃道：“丢不丢人，还不快来坐下。”
德妃单脚一蹦一蹦找到椅子坐下，嬷嬷上前捡起鞋子，拍拍灰尘，跪在地上给她穿好鞋。
“祖宗三代的脸，今天都被你丢掉了。”淑妃嫌弃挪开，不想挨着她。
“莫家祖宗三代都在土里，骨头和棺材早已腐朽，还在意什么脸面。”
淑妃甩甩帕子：“呸呸呸，晦气快走开。”
凝香坐在德妃与淑妃之间，捧着盒子放在桌子上。
“上次册封大殿，本宫没来得及赶回来，皇贵妃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当时缺下的贺礼，如今得补上，三位姐姐帮忙看看，选那件合适。”
贤妃双手托着下巴：“送礼？送金山金山不如一颗心。”
众人一起转头看向贤妃。
“什么心？”
“当然是宸妃你的一颗忠心，如今的后宫，皇后娘娘一家独大，皇后娘娘不缺金银珠宝，正缺一颗忠心。”
“她身边不是有小茶吗？”
“你在道观住的太久，许多消息不灵通，如今她身边不单有小茶，还有姜嫔。”
贤妃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观察凝香的表情，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怒气，然而凝香格外平静，什么情绪也没有。
淑妃感慨：“当初皇后还是皇贵妃的时候，姜嫔就上赶着去巴结，你一去道观，她就急着投靠瑶华宫，如今知道你回来，她连看也不看你一眼，可见姜嫔早就忘记你。”
“忘就忘吧，老来多健忘。本宫离宫三年，也忘记了许多事。”
德妃没有发表议论。
淑妃见凝香对这么话题不感兴趣，不想多提及。
贤妃的目光像是一潭湖水，她认真看着凝香。
“宸妃，你不是收了钱。”
“本宫没有，你别瞎说。”
贤妃使了个眼色，淑妃和德妃一拥而上。
一人抱住她的脖子，一人钳住她的双手。
“说，你是不是收了皇后的钱，收了多少，快拿出来平分？”
“本宫一贫如洗，何来钱财。”
贤妃双手叉腰，表情严肃。
“你要是没收钱，会躲到道观去，你要是没收钱，皇后为什么向皇上请旨封你为贵妃，本宫进宫比你早，还没登上贵妃之位，凭啥好处都被你占尽。”
德妃和淑妃听见贤妃提到贵妃之位的时候，加大了控制凝香的力度，凝香觉得自己脖子都快断了。
德妃附和道：“就是，快把好处拿出，你不能独吞。”
淑妃道：“见者有份，快与大家平分。”
凝香觉得自己是个被捆绑的螃蟹，动弹不得，这三位娘娘细皮嫩肉，她又不可能打伤她们。
“从那儿听来的谣言，谁说本宫收钱了，大皇子入道观是他自己的决定，本宫去陪他，纯属担心他年纪小，到底是谁在造谣？”
贤妃道：“先放开她。”
德妃和淑妃放开凝香。
三人抱着手臂，审囚犯似的看着她。
同样的问题，她们三人要反复问三遍。
“你真没收钱。”贤妃微眯着眼，像是恶猫打量刚抓到的老鼠。
淑妃摸着下巴，问道：“真没收。”
“没收！”
德妃与凝香对视：“当真没收？”
“没收，没收，没收，一分钱没收。”
凝香简直要炸毛。
三妃对视一眼，然后重新坐回位置上。
贤妃语气总算温和下来：“暂且相信你没收。”
“本宫根本就没收，什么叫暂时没收，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
“除了良妃还有谁 ，她本来想和楚挽夏一较高低，结果你把她儿子送出宫，你远在宫外，她不能对你下手，所以散布谣言，妖魔化你的形象，。”
“德妃，本宫向你再次重申，大皇子不是本宫送走的。”
“只有咱们三个知道也没有，大家都认为大皇子是你送走的，你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之口。”
凝香低着头不说话。
淑妃安慰道：“你别听德妃乱说，虽然宫中误会你的有很多，但是本宫一如既往信任你。”
贤妃也道：“你别管那些风言风语，清者自清。”
德妃语气慵懒：“没错，本宫也愿意相信你。”
凝香心中十分感动：“多谢你们三位。”
贤妃眨眨眼：“不用谢，有好处大家一起分。”
淑妃伸出手：“本宫最近手头有点紧。”
德妃有样学样：“本宫手头特别紧。”
“真没收钱。”
德妃又问：“你没收钱？那你临出宫前，楚挽夏找你说大半宿话，说什么了？”
“她说让本宫辅佐二皇子。”
淑妃冷哼一声：“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贤妃胸有成足：“她是不是许给你太后之位，还说两宫太后并立。”
凝香咯噔一下，随后认真看向贤妃，贤妃的推理能力太过匪夷所思，她说出这句话，简直让凝香误以为当时贤妃就在暗处偷听。
“嘿，急了，她急了，猜中了。”贤妃伸出手指着凝香。
“是，当时本宫的确得到过这样的承诺。”
贤妃语气幽深：“三年前楚挽夏以皇贵妃名义给了你承诺，如今她是皇后，能否践行这个承诺还未可知。”
“你若一直保持中立，大家依然是朋友。”
贤妃说完这话后，挑选一出一幅精美扇面。
“本宫觉得这把扇子用来当贺礼就很好，宸妃，你今日打算送扇面，还是打算送忠心给皇后？”
“我的心，不管善心、爱心、慈心、忠心、都属于我自己，不会赠送给他人。”
贤妃闻言，笑起来。
“这样最好不过，本宫与淑妃和德妃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凝香拿着扇面，望着她们三人离去的背影。
她们一会儿离自己很近，一会儿离自己很远。
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也可以是很难对付的敌人。
凝香努力维护着和她们之间的关系，她不想与淑贤德三妃为敌，也不想与良妃为敌，更不想和皇后为敌。
如果能有选择的余地，她希望能和宫中的妃嫔和谐相处。
但是她没得选，这些人中没有人会是她真正的朋友。
玄都观人迹罕至，呆在山中，并不会感觉到孤独，回宫后，到处都是人，这种孤独感反而更深。
可见一个人是否孤独，与她身边有多少人并不相关，有人谪居空谷，悠然而见南山，有人居庙堂之高，一呼百应，却依形单影只。
凝香站在风中，仰头看着园中郁郁葱葱的大树，离宫三年，当初种下的那颗樱桃，花开满树，团如华盖。
”玄都观中桃千树，娘娘，观中的桃子好吃吗？“
凝香回头，原来是言庭，提着新酿的果酒来找她。
来之前言庭准备了很多话，但是此时对着这满院花树，他觉得什么话也不说。
朝思慕想的人就在眼前，能陪着她站一会儿，同她一块儿赏景，来见她一面，其实已经胜过书信千万封，表白千万句。
“今年的花，比去年红。”
“明年花更好，娘娘，你会留在宫中赏花吗？”
“会。”
“等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陪你一块赏景。”
“你还是一个人吗？”
“对呀，还是一个人，难不成我还会变成一只狗。”
言庭自嘲道：“其实说狗也没错，是个苍老三岁的狗。”
凝香的眼神逐渐变得落寞。
“你没必要这样。”
“先说好，我可不是为了你。”
“结婚生子有好处，也有坏处，譬如曹御医家庭和睦，与妻子恩爱情深，孩子乖巧懂事。”
“若论坏处，那可多了去了。”
言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人受苦，再艰苦也只有一份，两个人一起受苦，艰苦变成双份，对方会觉得自己所受的苦难，是身边的伴侣带来的。”
“你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敬你一杯。”
两只杯子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响声。
言庭越喝话越多，他本不是话多的人，借着酒劲儿方能一吐为快。
“我还是先过好一个人的日子，等那天遇上合得来的姑娘，再谈论婚嫁也不迟，不然平白耽误人家姑娘，也耽误我自己。”
言庭才喝了三杯酒，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阿蛮背着他回到御医坊。
众御医窃窃私语。
一人道“天呐，你们快看，沈院判新婚，言御医千金买醉。”
另一人道：“言御医必定百般痛苦，才会如此失态。”
“童儿，你还不快替你家先生传个口信。”
药童一脸懵：“传口信给谁？”
“哎呦，你糊涂呀，当然是传给沈院判。”
这些看客们，不分原由跟着起哄，药童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出身穷苦人家，见惯了这种起哄玩闹的把戏。
年少时村中有个姑娘，被隔壁村的小伙子看上，众人起哄，把姑娘和小伙子关在牛棚中，后来姑娘被救出来，跳入滚滚河水中。
衙役们把小伙子抓去审问，以为他威逼姑娘，又给姑娘验尸，发现他们二人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
更有邻居家媳妇生二胎，周围的人起哄。
邻居对着小孩子说，你爸妈不要你，不喜欢你，只喜欢弟弟。
小孩信以为真，把刚出生的弟弟推下高楼摔死。
这些看客们以为自己开玩笑很有趣，殊不知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倘或他今日真的去给沈院判送口信，沈院判难道要撇开新娘，着一身新郎服跑进宫来找言御医，此举岂非引得天下人耻笑。
如果沈院判不来探望言庭，他们又会说沈院判，重色轻友。
成长之路上总有荆棘，总有冷水，总有绊脚石，必须坚定信念，勇于分辨，坚定的走自己的路，这样才不会有人拦得住你。
“童儿，你怎么还没去传信？”
“您说什么，没听清，请再说一遍。”
“我让你去沈院判家中传口信，就说言御医得知他大婚，伶仃大醉，急需探望。”
“啊？您说什么，还是没听清。”
“你个聋子，我不和你说了。”
身边的一个灰衣裳小太监幽幽道：“我弟弟当初要是有你这么聪明，他就不会死了。”
“你弟弟为什么而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就是死了。”
“当时我弟弟和我爹攒了一筐鸡蛋去卖，半路上遇见个富商，出价五百文买这一筐鸡蛋，周围的人帮着富商讲价，说一筐鸡蛋不值五百文。”
“接着富商出价二百文，父亲不肯卖，和弟弟抬着鸡蛋返回，途中歇脚的时候，弟弟没站稳，摔了一跤，鸡蛋碎了大半，父亲大概也心碎，家中无米下锅，出来一趟白白浪费路费不说，鸡蛋也坏了。”
“父亲抄着扁担打了弟弟几下，后来弟弟回到家，从箩筐中挑出三个列纹的鸡蛋煮着吃了，吃饱后就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路过的村长发现弟弟，吊死在门口的大树下。”
“我问父亲，弟弟为什么死，父亲说是因为弟弟贪嘴偷吃鸡蛋，所以死了。”
“我不相信，于是去问母亲。”
“母亲说，是因为父亲打了弟弟，他受了委屈，所以上吊死了。”
“我还是不信，去问村长，村长说弟弟是被路上那群帮着富商讲价的人杀死的，我还是不信，我走到街上去看，发现那些帮着别人讲价的人，没有带刀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难道他们说几句话就能杀死我弟弟？”
“你现在找到你弟弟的死因了吗？”
“没有，我去很多地方找过答案，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在路上看别人讨价还价，有个人打晕了我，接着，我被送进宫净身，当了御医坊里扫地的小太监。”
药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许下承诺：“等日后我成了御医，我帮你找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
“顾渊。”
“你呢，我叫小福子。”
一群老御医指着小福子和顾渊取笑，笑他们痴人说梦。
“哈哈，一个低贱药童还想当御医，他怎么不说自己长大后会成为御医院的院判。”
顾渊没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多年后，他不仅成为了御医，还成为了御医坊的最杰出的院判。
言庭在国破时受伤隐退，顾渊秉持言庭的教诲，一路跟随凝香，陪着凝香从太后走到太皇太后的宝座上。
而小福子也接替阿蛮成为了凝香身边，最得力的太监。
“位卑力弱的时候，往往为人所轻视、为人所不耻、为人所践踏。”
“只要能扛过这些伤害，必将化身震耳欲聋一道惊雷，待长缨在手，壮志在胸，上高峰，缚苍龙。”
“好一个长缨在手，缚苍龙，你叫什么名字？”
药童张了张嘴，正要回答。
穿蓝衣服的老御医出来抢答：“回宸妃娘娘的话，他是药童顾渊。”
这个老御医平时点卯天天早到，当值的时候不干活，换班后疯狂拉同事加班，还天天阴阳怪气，说言庭到点就走。
明明自己效率低，三个小时能做完的事情，他非要做三天，还特别喜欢在昭帝面前刷存在感，而且昭帝并不觉得他能力低，还夸他爱岗敬业。
凝香可不惯他这颗胡子拉碴的卷心菜。
凝香看阿蛮一眼，阿蛮呵斥道：“宸妃娘娘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阿蛮总管教训的是，卑职失言。”
阿蛮训斥一通后，老御医对凝香的态度，明显恭敬许多。
“多把心思放在医术上，不要想着耍手段搞斗争，大半个身子入土的人，换班后回家好好休息，现在宫中的御医并不是世袭制，你换班后不回家，拉着一众御医陪你熬时间，良心不会痛吗，你熬得再久，你儿子也不会因为你的关系进御医坊。”
“上班磕葵花籽喝茉莉花，下班后挑刺挑到夜半三更，一两个月下来，的确能敖走不少年轻御医，但这个法子并不是一本万利，你要是熬上两三年，本宫保证，你比他们更先进棺材。”
“宸妃娘娘教训的是。”
“以后还熬吗？”
“卑职不敢。”
“曹御医何在？”
“卑职在。”
“你把他的工作拆分一下，看看他到底需要多少时间，倘或当值期间能做完的事情，他非要挨到换班后才做，让他补上这些年的灯油纸笔钱。”
曹御内心狂呼“宸妃威武”，能治卷王的不是卷王，而是贤主。
曹御医搬着算盘来算，然后找来内务府的人核对。
内务府的太监照着本子念：“这个月袁御医领取羊毫笔五只，蜡烛三十根，砚台、镇纸各一方，茉莉花茶一斤半。”
“上月领取徽纸十五张，狼毫笔一只，蜡烛二十五根，茉莉花茶两斤，葵花籽三斤。”
“不用全部都照着念，单独算他换班后，额外领取东西，这个数目算出来后，从他俸禄中扣。”
曹御医道：“袁御医一共需支付，三十一两六钱七分。”
“把他扣出来的钱，拿去给你们买茉莉花。”
袁御医脸都绿了，什么叫自掏腰包当差，说的就是他。
宸妃简直太过分了，他要到皇帝面前去状告她。
处理完卷心菜的事后，凝香领着顾渊说话。
“方才你讲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去年秋天，陪言先生登楼，偶然听见他吟诵诗句，我当时没记清全，今日他们取笑我和小福子，我一张嘴就说出了出来。”
“皇上自诩真龙天子，以后缚苍龙这样的话，你要少说，免得惹来祸端。”
“多谢娘娘教诲。”
“你曾经陪言庭登楼，所登何楼？”
“玄都观，听雨楼。”
凝香喃喃自语：“玄都观听雨楼，风景独好。”
“风景可好了，我家言先生连着去了三年，有时候他还会在山上住几天，我问先生，是不是要去见什么人，他说他不是去见别人，而是要去和玄都观，听雨楼旁边的花草坐一坐。”
“他在小楼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回来后心情格外好，还给我买糖葫芦，我最喜欢陪先生去的地方就是玄都观，可惜最近言先生好像变了，他已经三个多月没去玄都馆赏花看草，我不知道为什么，娘娘可知道？”
“秋来草木凋，山头夕阳不俏丽，再加上山高路远，所以不得空去。”
阿蛮看破不说破，抬头看着天上的大雁，都说鸿雁寄相思，可惜言庭的相思，没有大雁帮他寄，只能独自观花，深藏情谊。
顾渊挠挠头道：“方才，我想把言先生吟诵的诗句，背给娘娘听，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不起来。”
凝香的声音缓慢而充满力量。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顾渊托着脸望着凝香，宸妃娘娘真像月中仙子，等他学好医术，一定要好好报答宸妃娘娘今日的提携之恩。
顾渊因为得到宸妃的赏识，不用打杂跑腿，医术比之前进步更快。
袁御医闹到昭帝跟前，说宸妃惯用奸小，以致御医坊的御医个个偷懒耍滑。
昭帝可不是别人说啥，他就信啥的昏君。
调来出诊记录一看，整个御医坊，唯独他的记录最少。
“你一个月出诊三人，这么少的工作量，是怎么做到，天天早到晚归，夜半三更不回家的？”
袁御医被训得抬不起头。
“喝这么多茉莉花，吃这么多葵花籽，还嫉妒青年才俊，袁御医，你人老了，就要服老，让低头时低头，该让路时让路。”
袁御医没从昭帝这儿，得到任何安慰与奖励，反被训斥。
天天和几个老御医聚在一起批评昭帝，说他不敬老，说他要亡国。
然而袁御医的诅咒，对嘉禾国的欣荣，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未完待续……
【涯涯的碎碎念】
穿书大概写了六十万字了，昭帝和妃子们的事情写的差不多了，后续主要写二皇子后宫发生的事情，以及灭国后，诸位皇子和公主抵御外敌的故事，整体的篇幅控制在一百万字以内。
争取年前完结，然后新年开新的篇章，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鼓励，感谢“田宇涵”的赞赏，今天的加更安排上啦，灰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