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味 | 黑石老家

文摘 2024-10-08 07:16 吉林

黑石老家

作者：王可心

我老家是吉林省磐石市的黑石镇，是我爸的出生地。

第一次去黑石，是给我奶和我爷圆坟。我奶年轻守寡，独自拉扯五个孩子没再嫁，临了，她说，一定要跟那个老东西躺在一起。

那个黄昏，我认识了我爷爷的坟，以及我爷爷的爷爷的坟，第一次有了宗族的概念，跪下去磕头时，感激之情是由衷的，没有他们，哪儿有我呢？

听我爸说，爷爷家原本有个大院子，几趟青砖瓦房，后来着了一场大火，那把火之后，我奶奶就带着他和几个哥哥姐姐去了磐石开店。着火的时候，我爸才8岁，但他一辈子都记得，我奶奶搂着他，瞅着冲天火光，硬是一滴眼泪没掉，我爸后来的小说和电视剧里，始终有一个这般烈性的女子，按照某种文艺理论，追根溯源的话，大概由于这红了半边天的一幕。

我爸领着我穿过黑石镇的南北、东西两条主街，我一点感觉没有，磕头时的敬畏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天色渐晚，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我催促着我爸、我三伯、我姑姑家的孩子们，赶紧走，生怕被雨“拍”在这么个穷乡僻壤。

再次想起黑石的名字，并且一心向往，是11年前，也就是2013年的春夏之交。我爸走了，走的时候，瘦成一把骨头。陪着他与病魔斗争的几个月里，我一直想着一件事，就是最后一刻，让他在我的怀里离去，可是那个晚上，我在家照顾我妈，我就有了永久的遗憾。

选墓地时，有朋友建议我们把他送回老家，就是黑石的祖坟，还有人建议安葬在吉林郊区朱雀山的公墓，说那里面水背山，是吉林市最僻静所在。但是，最后，还是在我的主张下，选择了离城市最近的公墓，在快速发展的今天，那里甚至已经成为城市的一部分，我想，什么也没有彼此拥有重要。

既然不能回老家，就要回去捧一把土。我开始计划回黑石的时间。没承想，我爸下葬的日子，赶上吉林市的第一场大雪，铺天盖地下了一天一宿，高速封路，国道也少有车辆行驶，我妈坚决反对我去黑石。我后悔为什么没早些回去，为什么要因各种小事耽搁行程。

从那天起，我对黑石这两个字不能释怀。所有跟它有关的人和物，都让我倍感亲切。听说谁的老家是黑石，我会主动搭讪，盘问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实际上，我对那些细节毫无记忆。这时，有一个人告诉我一条重要的信息，黑石镇上还有王家大院的遗址，也许上次回去，我爸也曾经跟我说起过那个大火过后的残垣断壁，可惜当时我没兴趣。

直到去年夏天，我终于有勇气回到那个小镇。在我爸刚刚故去的时日，看见他的老友我都不能自持，何况回到他的出生地？10年过去，时间让想念变成怀念，我可以放下撕心裂肺，从容地去抚摸、去享受我爸的过往了。

那天，我和朋友一行几人开着车去了黑石。车停在镇政府门前。我让他们不要跟着我，我要独自去寻一寻我爸的足迹，特别是那个王家大院，我爸出生时的家。我想单独地跟我爸待一会儿。

打开车门，热浪拂面。鼻子一酸，眼泪奔涌而出。反正朋友们在我的身后，我没去擦泪，想咋哭就咋哭，泪水流到嘴边，我舔了一口，是甜的，能不甜么？我呼吸着我爸儿时呼吸的空气，行走在我爸童年奔跑的街路，感觉不到一丝的燥热，倒像有清泉在心底流淌。

纵贯小镇南北的主街道，如今柏油铺路，当年在飞扬的尘土里，我爸跟着我奶奶有过很多美好的故事，我爸将这些都写进他的作品里。

我一定要找到王家大院，哪怕还剩下半堵墙，或一点依稀可辨的痕迹。

可是，寻了整整一个下午，我将黑石翻了个遍，徒劳无获，我甚至流下了失望的泪水。

时至今日，我都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王家大院的模样，那是故乡，是家。

来源：2024年10月8日《吉林日报·东北风》副刊

制作：鲁钟思

初审：鲁钟思

复审：曾红雨

终审：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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