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弈友会，张海就被一个人拉住了。这人叫李下，张海以前曾经请他当老师帮自己练棋。他说自己出生的时候，老爹正在下棋，后来老爹就给他起名叫李下。
李下拉着张海坐下，说：“你这多久都不来了，棋艺是不是又生疏了？”
张海说：“没撂下哩！前不久还跟人下了几盘。”
李下说：“这棋不离手，曲不离口。你得多下，才有进步。来来来，让我指导你一盘。”
以往张海找李下下棋，都要给他一些茶费。李下没有其他营生，就在弈友会里找生活。有要下彩棋的，下指导棋的，李下每天就盯着这些人转。
近来弈友会又新来了几个像李下这样的人，李下的收入都被别人抢去了。李下人长得委琐，又老气，不讨人喜欢。
张海说：“来吧！下一盘。”
李下见张海穿了新衣裳，脸上又油光，便说：“张兄，你是不是找到新财路了？我看你比以前更有气派了。”
张海听了这话，心里舒服，就说：“等下完棋，我请你吃烧鸡！”
李下顿时两眼放光，说：“张爷，你必定是发财了！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有贵人相了。”
张海说：“原来你除了会下棋，还会给人看相。”
李下说：“看相我不会，但是我会看人。”
张海说：“怎么看？”
李下一边铺棋盘摆棋罐，一边说：“哪些人是来下棋的，哪些人是来会人的，哪些人有钱，哪些人没钱，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张海念头一转，说：“谁家有漂亮姑娘，你能看出来吗？”
李下嘿嘿一笑，说：“张爷，我就说你变了。俗话说，饱暖思淫欲。男人不愁吃喝了，自然就要想女人了。”
张海说：“哪有的事！我就随便一说。”
李下说：“最近有个日本人，带着一个小姑娘来下了两回棋。那小姑娘，小小年纪，棋艺不低，我看她还没输过。”
张海一听，他八成说的就是大平英树和姜梦蝶，便说：“那哪能？一个小姑娘家，还能下得过你不成？”
李下连连摇头，说：“那自然是下我不过，女人家会下什么棋？多大的姑娘家，也下我不过。”
张海说：“那你老盯着人姑娘家干嘛？”
李下指着棋盘说：“那我们还是从两子开始，你要是输了，就三子，行吧？”
张海说：“行吧！”
李下在棋盘对角摆上两颗黑子，然后下了一颗白子占了个空角。李下刚才这么说，就是让张海至少下两盘棋的意思。而张海既然答应了，李下今天的吃饭钱算是解决了。李下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说：“我盯人姑娘家干嘛？这小姑娘一看穿着打扮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我要是能给她当上教师，生活就不用发愁喽！”
张海以为李下把姜梦蝶看成了大平英树的女儿，便顺着他的意思，说：“日本人确实有钱！”说着，张海下了一颗黑子，占住棋盘上最后一个空角。
李下看了一眼张海，又摇起头来，呵呵笑道：“不是不是！那个小姑娘是中国人。”
张海假装吃惊：“那她为什么跟日本人在一起？”
李下似乎有点得意，说：“刚才我不是说我会看人吗？我就看这小姑娘家里人肯定比那日本人更有钱。”
张海不信，那天他看那姜梦蝶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大富大贵的人家的孩子。何况姜胜家他还不了解吗？老姜头一个人住在破屋里，姜胜要是发财了，还不把他老爹接到城里去住了？
张海继续装蒜，说：“有钱人家的孩子会来这种地方下棋？”
李下故作神秘，说：“你猜猜我是怎么知道她家里有钱的？”
张海说：“什么？”
李下说：“那个日本人每次都开车送小姑娘过来，那毕恭毕敬的样子，指定就是小姑娘家的司机！”
张海听了哑然失笑。
李下说：“你别不信！我以前也见过日本人给中国人开车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下棋，下到中盘，李下故意卖了个破绽。这是他的小伎俩，以前他每次跟张海下棋，就故意在前半盘让张海一点，再在后半盘赢回来，这样就让张海有一种输得很可惜的感觉。
可今天这盘棋张海下得特别好，李下使尽了全力，也没能在后半盘把棋赢回来。在认输的那一刻，李下显得特别沮丧。让两子的棋输了，意味着让三子的棋就没了，说不定张海还要求改成让先。让得少了，这茶费就要少给了。
李下很是郁闷，说：“张爷不但找着财路了，这棋也涨了啊！”
张海呵呵一笑，说：“走吧！我请你吃烧鸡去！”
李下瞪大眼睛说：“不下棋了？”
张海笑眯眯地看着李下说：“不下了。”
李下感觉很无奈，他还在懊悔刚才不应该给张海卖那个破绽。
两人出了弈友会，去街尾的饭店吃烧鸡。
张海买了一只烧鸡，几个小菜，一瓶好酒，两人甩开膀子吃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李下的话又多了。他说：“你知道那个小姑娘是来干嘛的吗？”
张海问：“哪个小姑娘？”
李下说：“跟日本人去弈友会的那个呀！”
原来他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现在又捡起这个话头来说。
张海倒有点好奇了，说：“来干嘛的？”
李下说：“来找人的。”
张海问：“找什么人？”
李下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这弈友会最近来了个厉害的人物。”
张海说：“哦？”
李下继续说道：“北洋政府有个爱下棋的段总理，知道吗？”
张海想了一下，他以前好像听吕威说过，叫段祺什么来着。他当时还想，那么大的人物下棋一定很厉害。张海点了点头，还有点不可置信，说：“他来这了？”
李下说：“对！日本人想让他去东北组织傀儡政府，他不肯去，就跑到上海来了。他在上海闲着没事，就到处找人下棋。前几天来了弈友会，我都看见了。”
张海很惊讶，说：“你看见了？他那么大的人物，还能让你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