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风：数字时代文化前沿的连环突破

        当前文化发展的面貌发生了重大变化，特别是在文化前沿出现了系列性的突破。其因素是多方面的，比如，文化地位在全球普遍提升，文化立国成为众多国家的强国战略；文化产业崛起，不仅证明了文化的商品价值——这是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关于文化最重要的发现和利用，并且由此找到了与多种产业融合的结合点。在中国，增强文化自信成为全社会的自觉意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因为“第二个结合”，再次成为中国精神世界四梁八柱中的基础性构件。

        而这一切又发生在数字时代背景下，数字技术已经和正在发挥重要作用，在促进文化发展多重力量的风云际会中，数字化与文化密切互动，成为文化“破壁出圈”的重要推手，或者说，将文化还原为本该有的样子。当然，我们也可以反向思考，把它理解成文化对社会本该有的聚合效应。主要表现在：

        第一，打破主客体的界限。各个行业的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是借助先进技术提高生产效益，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而在发展过程中，很快向智能、智慧演进，又进而向意识、情感、想象、审美的方向发展，其社会效果是，一方面增强了数字化能力，一方面生长出新的文化能力和审美能力。突出表现在从大机器生产到人工智能的发展。260年前开始的工业革命，在创造新的人类文明，即工业文明的同时，也带来新的社会问题。人成为生产流水线上的一部分，与大机器联系在一起的种种工业技术，在带来产业效益的同时，也成为异化人的力量。这是卓加林的电影反复表达的主题。

         让机器、技术人性化，让冰冷的生产工具成为有温度的朋友，这是科技发展的必然要求——这也是数字技术发展的方向。生产对象作为客体、作为产品，不只是像以往那样间接投射人的主体性，而是直接被赋予人的情感、意志，成为人的一部分。人类一直希望通过技术赋予机械以人形、人情、人格，让人形机器不仅有智慧，而且有意识、有感情、有想象。残疾人对长期相伴的假肢会生出“身体发肤”的感情，防爆警察在共同出生入死的机器人被炸损时会痛哭流涕，人工智能支持下的人机结合，进一步彰显了这一趋势。更多的机器人、虚拟人还正在朝着“有情有义”、有同理心与共情力的方向发展。人真的是在完完全全地按照自己的尺度打造机器了。

        第二，打破现实与虚拟的界限。现实与理想从来密不可分，理想是照进现实丛林的阳光。这或许是只有人类才有的生存状态。理想与现实，构成了人不断进步的张力结构。白云奉献给蓝天，江河奉献给大海，人类把想象的翅膀奉献给自己。

        这种想象在数字时代主要表现为艺术虚构与技术虚拟的结合。艺术虚拟与技术虚拟，分别是艺术创作和技术创新的方法，运用的是艺术与技术两种思维。千百年来，两种方法和思维既相互区分又相互激发，因而历史上艺术与技术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从木偶艺人表演到机器人、虚拟人、虚拟场景的出现，反应了人类希望通过技术促进现实与想象的融合，实现“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融合。

        第三，打破时空的界限。时空是人认识世界的基本维度，是人生存发展的载体，人要用它摆放万事万物，也摆放自己。要在它的二维框架里，解决纷繁的事物，也解决身体与灵魂诗意栖剧之所。数字技术带来了新的时空观，也带来的新的生产、生活维度。这是数字时代特有的“时空之旅”。

        目前的多项前沿科技，特别是天体物理、量子力学、人工智能，均撼动着传统的时空观。数字时代，在地与在线，在场与在网，区隔已经不重要，“网民的旅游”成为当前旅游爆款城市的推手。“机器人、虚拟人可以24小时不休息”，事实上已经掏空了传统时空，成为跨时空的另一种表述。在数字化时代出现的种种所谓“碎片化”文化活动，比如“碎片化阅读”，起初是在社会评价的鄙视链末端，现在转向与传统方式，比如书面阅读相互补充，其地位的变化，反应了传统时空观变化。

        文化疆域发生的这些“打破”，实际上已经形成连环性、系统性的突破，比如，打破城乡界限、打破传统与现代的界限、打破职业界限、打破社会分工特别是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界限。甚至是打破此生与永生、有限与无限、个体与整体的界限。今天，艺术、技术、生活三河汇流，理想的故事与现实的故事重叠，人的天然禀赋在数字技术的支持下，得到更自由、充分的体现。

        在这样的突破中，当前的科技发展呈现出以下文化取向：

        一是故事化。按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的观点，会讲故事，是十万年前智人在与其他人类物种竞争中胜出的关键。作为唯一“会讲故事的动物”，能通过创意表达从未看过、听过的事物，比如，其他人类物种乃至于一些动物能够表达对某种动物的恐惧和退让，但唯有智人能够将某种动物虚构成部落的图腾。这场漫长的认知革命，使得智人具备了“讨论虚构的的事物”的语言能力，奠定了开展人类合作的基础。人生如戏，人生亦如故事。中国文化薪火不绝，与坚持讲历史“故事”，讲神话“原型”，讲人与天地同根同源这种故事般的“天人合一”哲学理念，是分不开的。今天全球进入文化的时代，都表现出回归自身“故事”的倾向。

        二是场景化。场景本是艺术术语，是指某个主题、目标下的时空、环境和氛围，与“人设”等词的泛化一样。场景的泛化是因为技术的推广。旅游经历从风景到场景的变化。风景一般由自然场景与人文场景构成，数字时代，又加入了虚拟场景。风景因场景之助，得到更集中、更典型的呈现，一些平常的生活景象，在场景的助推下向风景转移，比如越来的越多的城乡变为景点；场景也因“江山之助”，实现人与自然的彼此成就，“天工”与“人工”的相辅相成。当前众多行业与文旅的融合，并不是硬性撮合，而是通过这种“场景”实现的。

        三是社会化。人类总是希望解释天地自然进而解释社会，形成最早的“自然科学”向“社会科学”的演化。周文王演《易》，就是在伏羲八卦基础上，推演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由天道轮回推及人生、社会等万物兴替规律。今天的沉浸式场景，综合显现着数字技术走向社会、走向大众。

        引发数字技术实现人文跨越，引发文化裂变的是文创。

        文创是利用文化创意进行的活动，历史可上追到人类早期活动，各种“故事”，各个部落的图腾，都是文创“产品”。但是，文创作为一种产业现象，是在现代文化产业兴起之后。创意由创意之父约翰·霍金斯首创，在我国大致经历了三波：第一波促进文化业发展，标志是文化产业同时被称为文化创意产业，文化产业成为国民经济支柱性产业；第二波促进文化与相关产业融合，标志性事件是2014年2月国务院出台《关于推动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与相关产业融合的若干意见》；第三波促进文化与城乡发展融合，文化与数字化一起形成跨界联名款效应，共同重塑经济社会，标志是“城设”、“乡创”的提出。

        IP是数字化与文创关系的缩影。IP本是互联网术语，衍生出文创概念，以至于今天讲到它时，一般都会想到文创。于可见数字技术与文创的密切关联。文创的基本功能，是实现文化要素与生产要素的融合，使产品兼具物质性与实用性、功能性与审美性的统一。其特点是有故事、有想象、有情感、有互动。

        文创开创数艺时代。我们已经进入数字化时代，也正在进入艺术化时代，数字化与艺术化彼此交织。融合从来就是创新的重要路径，而数字化与艺术化在各种融合中，表现得更最活跃，也最具融合力，成为融合创新的当然主角。从一波波数字技术创新来看，几乎第一波都是在艺术场域中先行先试，这也是数字化进行曲的当然脚本。“数能”、“艺能”驱动着诸如虚拟人、沉浸式场景等兼具技术功能、艺术功能的产品和平台的构建，成为数艺化的工具和平台，在分别赋能文化艺术与数字化的同时，共同赋能各个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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