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征”故事

文摘   2024-11-24 09:01   北京  

铭记历史 赓续精神


在庆祝新中国诞辰75周年的日子里,住在“老宅”,面对父母的遗像,思绪万千,忆起许多往事,包括我的那段“长征”。

194610月至194810月,8岁至10岁期间,我曾经有过一次“长征”,徒步从故乡江苏淮阴到吉林的通化,历时两个年头,往返行程直线距离超过2000公里,如果加上途中的碾转,应该有近5000公里,至今记忆犹新。

01

半夜启程

记得,1946年的中秋节前后,抗日战争结束后仅仅一年,蒋介石挑起内战,我的家乡苏北首当其冲,遭到国民党军队的突然进攻。我的父亲是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武装成员,时任中共淮阴县蒋袁区区委书记。

一天晚上,不记得是具体哪一天,突然有人来到我们在蒋集和三岔之间的老家,通知我母亲,立即带领祖父母和我们兄妹三人,赶去区政府所在地三树,不得迟疑,原因不详。

随即,我们一行6人,在我的二叔陪送下,我和两个妹妹坐在二叔推的独轮车上,爷爷奶奶和怀有身孕的妈妈步行,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急忙赶到三树。途中,我们明显感觉到秋天的凉意。

到三树没有多久,父亲就让我们,爷爷奶奶、妈妈和我及两个妹妹,跟着另外一群人,总数应该超过一百,告别家乡,开始撤退(也叫“北撤”,俗称“跑反”),我二叔则推着他的小车自行回家。

实际上,那就是我的“长征”的开始。

02

与国民党军队周旋

我们一行,离开家乡后,一直往北,日夜兼程,但基本上是昼行夜宿,很快进入山东境内。沿途,有人给我们“号房子”,备粮草。每到一个宿营地,分家庭去领粮草,自己做晚饭及第二天带在路上的干粮。我们家的份额,都是我爷爷和我去领取,拿回分配的驻地,由我妈妈和奶奶做成饭食。

初期,国民党军队气盛、狂妄,凭借武器优势,追赶新四军部队。我们北撤的家属队伍都是老人妇孺,行动缓慢,有新四军在我们后面保护,也需要每天更换地方。在一段时间里,跟着带领我们的人,我们早动晚住,在山东省境内迁徙,带有躲避性质,提心吊胆,每天最少要行军七八十里路,最多的一天超过了120里,连续行军了几个月。我的两个妹妹分别六岁、四岁,由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带领,可以乘坐马车或者骡子,我和爷爷奶奶则只能步行。一天走下来,我的双脚都会生出一系列的水泡。在宿营地,奶奶一边流泪一边为我挑泡,以便第二天能够继续行走。从家乡出来时没有带多少衣物,沿途也很难添置,多数人的衣服都很单薄,我因此落下胃病的病根,经常肚子痛,上大学期间被免修体育课。

我也没有忘记,每天在我们的身后不时响起的重重、密集的枪炮声,还有在我们头顶上经常可以看到的国民党的飞机,战争的气息始终笼罩在我们的心头。有一次,我们于行军途中躲在一片树林里,还看到低飞的飞机驾驶员面孔,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恐怖和可憎。同时,随处可听到的“组织”这个名词,逐渐进入我的心田,也逐渐被理解起它的内容和含义,感恩和追随的意愿渐次加深、加厚。

1947年初,我的第三个妹妹在行军途中出生在路边。我妈妈在我奶奶的帮助下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举着她趟过河水,随着队伍继续行走到了那天的目的地。妈妈和奶奶后来都曾多次回忆起那段的艰辛,还有我为此事的奔波。

03

做“旁听生”

幸运的是,我的第三个妹妹出生后不久,战事有所缓和,我们的队伍得以在一个地方休整,领队还让我进入当地的一所小学的一年级课堂里旁听,使得我在识字方面有了难得的机遇。

依稀记得,那个地方叫“张庄”,学校就名为“张庄小学”。经过多方打听和了解,三年多前我曾根据记忆,在多个方面的大力协助下,带着几个妹妹,去寻找那个学校,还真的被我找到了,是山东省临沂市沂南县的张庄小学。学校如今扩大了,换了新校址,但还存有的旧址完全符合我的记忆,我对当时情景的讲叙,也受到学校和地方老人的认同和赞赏。那天我们进去后,学校的老师还让我给部分学生讲解历史,双方都很满意和快慰。

重回张庄

2021年10月


在张庄,我还曾经历过一次战争以外的危险,差点丢失性命。张庄旁边有一条河,名叫“大沙河”,也是我记忆中的部分,还是帮助我找到张庄的一个细节。那条河平时干涸无水,夏天则会水面丰盈,水岸颇宽,流势甚急。1947年夏季的一天,我和几个孩子在河边玩耍,突然大水从上游奔流而下,我们却毫无知觉。如果不是有人大喊“快跑,水来了!”,我们无疑会被汹涌的洪水冲走。

04

夜渡渤海

1947年夏末,战局有所变化,我们接到通知,离开张庄,走向海边,在胶东一带继续与国民党军队周旋。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于威海附近的石岛登上一艘苏联的货轮,穿越渤海湾,驶向东北。经过一夜航行,次日晨抵达大连东部的小港皮口,在那里弃船上岸。

后来了解到,国民党军队对渤海湾封锁严密,往往对外轮还网开一面,但也还不时有所检查,故轮船夜行,且无灯火,船方还要求我们不得大声喧哗,以避免可能的麻烦。

那是我第一次乘坐海轮,又是在密不透风的船底,一路上呕吐不止,确实感到难受至极。从听闻中,挤在舱底的所有人都与我一样,不停地呕吐,气味十分难闻,让人感到窒息,也更加剧了呕吐的欲望,无法控制。待挣扎中走下扶梯,摇摇晃晃地走到陆地,方感到生命的回归。

05

顺鸭绿江而下

走下货轮,我们被带到距离海岸不应该很远的一个山区村庄,周围都是大山,倒还比较平静。在那里,我们度过了严寒的冬天。好在那里家家都有热炕,感觉比在家乡过冬还舒服。队伍里还有一些与我年龄相仿的儿童,我们常与村庄里的当地同伴一起玩耍,被他们带领在山沟里玩雪橇,打雪仗,听不到枪炮声,感觉不到战争的气息,度过了一个稍感欢愉的春节。

1948年的春节过后不久,通知我们继续行动,方向是往东。应该是在4月的一天,我们走到了吉林的通化,在那里吃午饭。饭还没有吃完,告诉我们要登船往回返,大家都异常高兴,满面春风地分别上了不同的木船,沿着鸭绿江顺流而下。在船上,我们生活了几天几夜,遥看对面的朝鲜,直到入海口。

事后多年才知道,我们在东北的那几个月,整个地区乃至全国的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我们也得以有了更好的安全条件和环境。

06

返回故里

1948年的4月,我们从在辽宁上岸的地方,立即开始了回返的路程。没有从海路回山东,而是改由陆路,经山海关进入河北,跟随解放军的进军步伐,基本上是沿着海边,走走停停,但保持有一定的速度,向着江苏的方向。我们往北走的时候,是走在军队的前面;回返的路程,则是行动在军队的后面。来回的路上都能听到枪炮声,心情和心境却完全不一样。

1948年10月,我们一家回到了故里,与在家乡受尽战争磨难的二叔一家会合,大家喜极而泣,长时间叙说离情别绪,一致深切感谢“组织”的爱护和照顾。

回到家乡,我们没有能够马上见到父亲,因为他还在战场上。

地方政府随即安排我进入了临近的一所初级小学,从一年级开始读起。也就是说,“长征”结束时,我十岁,开始成了正式的学生。

未几,在家乡的院子里,我们一家人听到人民解放军攻打淮阴县城的枪炮声,怀着胜利的喜悦和见到父亲的期待。

一段历史,多次谈及。在小环境里,在思念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的氛围中,想得更多,也更细腻了一些。


生于战火,见证辉煌——2024年10月“老宅”留影

(写于2024年重阳节在“老宅”)


隆隆炮声依然响在耳际

寻找个人历史的一个小片段

感动于一位70岁女儿对母亲的回忆


















































































































老徐札记
我是徐贻聪,一个退休老头,曾经出任过驻外大使,现在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还是老干部外交笔会理事,喜欢写点小文章,内容包罗万象,想通过此栏会友,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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