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肖 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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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乡。
天气晴朗,没有半点云彩,雨后的风夹杂着长舒的气息,田野在火车站旁静静推移。风烟在转折处发出断裂的余响,无迹之物难以回旋,我的身影也在驳杂里再无归途。我成了村民口中的他乡人,陌生而娇气的城市人。怎会?我没有出言推托,4年多的确让人们的命运朝更远的方向分离,我含下他们或好奇或羡慕的眼神,巨大的割裂感一拥而入。麻雀在拉得低低的电线上跳动,鸣声尖厉。遗弃的石路上,伸出枝杈的记忆,一个褪色的梦,仍萦绕在旷野上。
原来乡村和城市也有时差。外面日新月异,家乡却好像仍旧停在我走的那一天。
一面面狭窄巷道的砖墙上,涂画着一串串推销的号码,像手稿上斑驳的痕迹。后来云起,如牛骨一样挂在天边。颓圮间的野花狂一般生长,吐露着黄蕊与赤红的花丝。田野尽头巨大的风车在缓慢转动,归拢着风的苍凉。雨后松软的土地踩一脚都会陷,不知要留下谁的离开。微尘扬起,花白了爷爷奶奶的头发,呼吸机的响声充斥了平房的小屋。干草垛里去年秋天的农具歪斜摆放,枯树枝堆成坡等待冬日的燃烧。村里新建的公园无人来往,杂草蔓上小路,我循着缝一样的石砖回环徘徊,迷惘在湖心上。我仰望,眼睛与岁月周旋。
山羊在草坡上悠闲,带着红冠的野鸡扑动着短翅逃向深丛。青葱的杨树在时起时息的风里沙沙作响,我仰头看着枝叶在照耀下闪烁着自由的光。村民骑着布满尘土的电瓶车迎面路过我,他们用新奇的目光看着我相机所对的地平线,赤红的晚霞在原野边界熊熊燃烧。耀眼的日光,在寂静无声的平房上宣召着永恒,我进退不得,被圈在崭新的视野里。还是孤独,行路人从不停留,而我像站在原地的杨树,一种苍白的搏动触痛我的内心,但要站好站直,等下一阵风来。
傍晚时分,父亲骑着电瓶车带我到旧河堤上。没有水流,只有脚下广阔的田野。父亲说:“小时候常看到灰喜鹊,我还掏过他们窝里的鸟蛋。你还没拍到过这种鸟吧?”“还没有。”我想着,这是该怎样一种鸟呢?它不像黑喜鹊一样提着长尾迈步,不像麻雀和燕子一样在电线上跳跃,它的羽翼该是厚重的灰色,在照耀下闪动着银光。两个回忆贫乏的人在风里找寻往事,任由红烈的云霞燃尽平白的路途。想起在枣树上摸青枣,在院子里捉蜻蜓;想起表姐借我的花裙子,行路颠簸的三轮车;想起不停转的风扇和那漫长的夏天。父亲向杨树林指去,“那是一只灰喜鹊!”我望穿黑夜,看见一只鸟儿疾速地飞翔,它用宽厚的翅膀击响树林的枝叶,奔着远方而去。我猜想我没机会拍下它的身影,这是种自由的鸟。
黑夜是宁静的。没有哗然的灯光,只有几颗缥缈的星星在黑暗里闪动。蝉声连成一片来压制住跃起的心绪,惊觉着时候已晚,多喝几杯淡茶也叫游离。圆而大的月亮在低处凝望,长灯下老姑虫披着绿甲飞舞,好梦。
在集市上,父亲偶遇卖瓜的初中同学,他用满是汗渍的手搭在自己的肚皮上。同学开口问他:“华,你现在在哪里做活?”“深圳。”父亲没细说,也没有把“做活”的词语纠正过来。他还在与往事僵持,作为从村里走出去的人,他走得还是太远了。同样的,我呆然地看着童年玩伴,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我无法与其谈论我上周刚看的悬疑电影,或谈论我新买的长焦镜头,想出的念头全然变成自恃的意味,我咽下后,已然是一路沉默。我说:“我来的时候拍到了黑喜鹊、麻雀、燕子。你知道家乡还有其他鸟吗?”“不知道。”我抬头看着歪斜电线上眨眼睛的小鸟,你也形单影只吗?“你在哪上课啊?”我问她。“上课?”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看来“上课”一词不适用于职校一类。我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
高远的天空没有楼宇遮蔽,也没有束缚的围墙,但这里的人和鸟儿没有飞远,他们总在家乡无形的屏障里回环徘徊,终其一生。他们在平地上很少仰望,而是习惯低头。他们低头浇灌着农田,低头细数着零钱,低头哺育着孩子,沉浸在简单而纯真的生活里。无论如何,我在这里总感觉有些伤感,人和事都在无形里形成了一道沟壑,无法言说的孤独。
时间一久,倒有了在梦里的感觉,来过好像又不曾来过。偶尔也会缅怀,缅怀三两伙伴在阳光下嬉闹的时候,缅怀院里枯死的杏树,缅怀绿荫下的太奶奶,缅怀所有逝去的有关故乡的记忆。夏天还在静默,花和树开得灿烂,我只好扬扬手向日光里探去,在无边的田野上,灰喜鹊展翅飞远,常不见踪影而难捕捉的鸟儿啊,飞向更高远的天空吧。
但记得像家乡的人一样低下头,俯瞰那片我深爱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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