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随笔 | 薛定谔的沙特吸引外资数据

沙特每年吸引的外国直接投资究竟有多少？似乎成为了一个迷。

在前不久结束的“未来投资倡议（FII）”大会期间，沙特投资部（MISA）对外公布了最新一版的外国直接投资（FDI）统计数据——《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Bulletin 2023》。其中，投资部对2021-2023年间的沙特吸引FDI的情况进行了数据修正。

根据修正后的结果显示，2023年全年，沙特吸引的FDI流量达到了959.83亿里亚尔（约合255.95亿美元），较修正前的190亿美元有了显著的提高。

数据确实好看了，但做出如此修正的理由是什么，投资部并未给出任何官方说明。有媒体指出，修正数据是因为沙特投资部改变了统计方法。如果这一说法属实，那这将是投资部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第二次改变统计方法。

在2023年的FII期间，沙特投资部也对外公布了吸引FDI的相关数据。沙通社在当时的报道中有比较细致的说明，介绍称这是基于一种全新的数据清查方法完成的统计，依赖于分析单个财务报表，以实现高度准确的年度统计数据。更进一步，沙通社报道强调，采用新的数据清查方法是为了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国际收支和国际投资头寸手册》所代表的的国际最佳实践相协调，且得到了IMF的认可和联合国贸发会议（UNCTAD）的赞扬。

按沙特人的说法，投资部及相关部门的团队对2015-2022年间的10000多家外国公司数据进行了汇总整理，分析了70000余份财务报表，最终呈现出了较为完整准确的FDI全貌。具体数据如下：

如果说沙特人继续坚持这种基于单个财务报表的统计方法，那么今年10月的这次数据修正倒是完全说得通。因为在今年6月的上一次数据发布之时，一些在沙特的外国投资者还没有完成或发布自己的年度财报，会导致纳入投资部统计的数据有缺失。但疑问在于，沙特投资部还同时对2021年和2022年两年的数据也进行了修正，2021年的数据有所上调，2022年的数据则略有向下。这背后又有什么原因？

暂时放下对统计方法的关注，将我们的目光对准细节。可以对比发现，修正前的数据告诉我们，2023年沙特非油气行业吸引的FDI与2022年相比变化不大。修正后的数据则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势（详见下图）。

近年来，沙特出台了不少致力于改善营商环境的政策，也向外国投资者宣传了不少可供选择的激励措施，流入的FDI有所增加按说是水到渠成的结果，特别是在非油气领域的FDI呈上升趋势也并不奇怪。但沙特投资部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通过修正数据来显示出FDI的增长，不仅不会让外界对更新后的数据充满信心，甚至可能会让一些外国投资者起疑：是否实际数据过于冰冷，导致有关部门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描绘一个美好场景？

插播一个小道消息，听说沙特内阁很可能会在不久以后大幅改组换血，一些我们近年来耳熟能详的内阁重臣将退居二线，一些新生代力量将走上前台。另有传言称，沙特投资部或受到较大冲击，未来这个部门存续与否本身就存疑。所以，我们看到投资部某位高官前不久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某西方金融机构派驻到利雅得的代表，其他几位高官似乎也在另谋出路。

有那么一丝在风雨飘摇中奋力自救的感觉了。

无论数据是如何修正的，有总比没有强。从行业领域来看，2023年流入沙特的FDI中约有1/3投向了制造业，其余则分别投向金融服务业、建筑业、零售批发贸易等。从国别分布来看，数据展现出的图景就与宣传材料中对中沙合作的描述有所出入了。

2023年，排名沙特FDI前10大来源地的依次是：1.阿联酋（184.6亿里亚尔，约合49.2亿美元）、2.法国（109.7亿里亚尔）、3.英国（67.3亿里亚尔）、4.荷兰（64.5亿里亚尔）、5.埃及（57.1亿里亚尔）、6.美国（38.9亿里亚尔）、7.西班牙（32.2亿里亚尔）、8.巴林（29.5亿里亚尔）、9.科威特（28.5亿里亚尔）、10.开曼群岛（27.4亿里亚尔）。

截至2023年底，在沙特FDI投资存量最多的10个国家依次是：1.阿联酋（1520.3亿里亚尔）、2.卢森堡（1017.2亿里亚尔）、3.法国（651.7亿里亚尔）、4.荷兰（642.2亿里亚尔）、5.英国（625.6亿里亚尔）、6.美国（576.9亿里亚尔）、7.巴林（374.8亿里亚尔）、8.科威特（356.4亿里亚尔）、9.约旦（256.3亿里亚尔）、10.日本（236亿里亚尔）。

不得不说，沙特投资部这一次发布的数据种类还是很丰富的。除了传统的FDI流量、存量和净流量这几个指标外，他们还单独做了一个投资来源地的穿透，对FDI最终来源地——Ultimate Controlling Parent（UCP）进行了一个梳理排序。

这个指标更有现实意义。

由上图可见，一旦我们对外资来源地进行穿透追踪，就可以清楚地发现，美国在沙特的投资体量是真正的“遥遥领先”，而阿联酋过去这些年的流量增速十分凶猛。差点忘记了，在做投资存量的UCP穿透分析时，“中国”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在Top 10榜单里。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沙特人还把G20国家单独挑出来做了一组统计。终于，“中国”可以稳稳出现在这一组统计中的每个Top 10榜单里了。在G20国家中，中国对沙特的FDI投资存量、流量、净流量都是中等偏上的位置，全部位列第7。排在前面的基本上都是美、英、法、德这些西方国家。日本在FDI存量榜单上高于中国，流量和净流量这些年较低。

最值得高度关注的是印度，一直到2022年底前都在存量方面排在中国之后。但随着中国对沙特FDI投资的净流量在2020-2022年间连续三年为负数（具体为-5.3亿里亚尔、-2.2亿里亚尔和-18.7亿里亚尔），印度在2023年底以102.6亿里亚尔的存量一举超过中国（93亿里亚尔）。

当然，历史上的任何波动起伏都不会是凭空发生的。中国对沙特的FDI投资净流量在过去究竟是降还是增？别忘了，还有一个UCP的指标。

沙特投资部很严谨地展示出，如果从UCP穿透来看，除了2020年那一年中国对沙特的FDI净流量是负数（-3937万里亚尔）以外，2021年和2022年都借道了第三方，实际上最终来自中国的资金进入沙特的净流量是3.6亿里亚尔和25.8亿里亚尔（编者注：如果那两年没有......，这个数字又会变成怎样？）。正因如此，从UCP这个指标出发来看，中国在G20国家中对沙特的FDI投资存量截至2023年底是195.3亿里亚尔，仅次于美国、英国、法国，位居第4，也是历史上第一次超过日本。

是不是忽然感觉对中沙投资合作感觉又乐观了？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确实可以乐观。但如果横向对比的话，似乎更应有紧迫感而不是乐观。

还是UCP，从2023年当年的FDI投资流量和净流量来看，印度、土耳其这两个国家对沙特的投资增长极快。2022年，印度对沙特的FDI流量和净流量分别只有9.1亿里亚尔和7.2亿里亚尔，土耳其则分别是4.9亿里亚尔和4.6亿里亚尔。到了2023年，印度的两个指标数据就暴涨到了40.1亿里亚尔和39.5亿里亚尔，土耳其则分别为26.2亿里亚尔和25.3亿里亚尔。

数据让人喜忧参半，沙特人对华合作的态度也因此显得进退维谷。说少吧，最终来源地是中国的资金绝对值并不小，但以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这个标准来看，沙特人想必并不满意。或许更令他们不满意，或者说是更令他们想不通的是，2021年和2022年两个如此特殊的年份里，中国对沙特的FDI投资还能逆风飞扬。怎么反倒是在2023年这个双向往来频密得一塌糊涂的年度里，中国对沙特的实际投资额不增反降？

不仅沙特人想不通，我自己也想不通，因此也更加期待2024年的统计结果早日出炉。希望到那时候，沙特投资部还在，但也请不要动不动就变一下统计方法、改一下官方数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