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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italist Realism:
Is There No Alternative ?
《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私人情绪与时代症候》
如果把在顾客催促下咖啡店员工情绪失控的录像和类似的内容编录成一个合集，它的标题完全可以借用这本书的中文版名字《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私人情绪与时代症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置身于截然不同的政治环境中，这本出版于2009年，针对英国21世纪初社会状况进行反思的批判文集，引发了我远多于原本心理预期的共鸣。
作者马克·费舍热爱写博客，网名叫K-Punk。文字中的种种迹象表明，他是资深的影迷和乐迷，关心流行文化。其求职经历不太平顺，好不容易得到的教职也没能让他真正拥有“配得感”。费舍长期与自己不定时发作的抑郁症维系着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并尝试从个体心理折磨的缝隙中窥探社会集体性抑郁的来龙去脉，像一个在冰面上奋力凿洞的人。这本《资本主义现实主义》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冰钻。
费舍认为阿方索·卡隆（Alfonso Cuarón）的电影《地球之子》（The Man from Earth, 2007）中的那个人类不再生育，也看不到希望的世界是一个典型的资本主义晚期式反乌托邦世界，这也指向了他所谈论的“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核心：“资本主义不但是西方唯一可行的政治经济系统，而且，如今，就连给他想象一个合乎逻辑的替代选择也不可能了。”在费舍看来，资本主义不仅是一种经济模式，更是一种让我们难以自拔的心理枷锁。
詹明信和齐泽克对那句著名断言“想象世界末日比想象资本主义末日更容易”的讨论，在费舍笔下变成很多具体但依然难以想象的困境。还是在《人类之子》中，富豪家存放着从混乱中抢救回的很多杰出艺术品（一进门就看到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餐厅主墙面上挂着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在一面窗前，男主问道：“100年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看到这些作品，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富豪回答说：“你知道的，我只是不去想这些。” 窗外是灰色的城市和漂在空中的平克·弗洛伊德标志性的粉色充气飞猪。
费舍妙语连珠地描述了资本主义如何通过文化和心理操控我们。他点明资本主义不仅仅是卖东西的高手，还是卖思想的行家。通过教育、媒体和文化产品，资本主义把自己包装成了唯一的现实，让我们甚至难以想象其他可能性。我们的文化产品在资本主义的掌控下，变得千篇一律、缺乏生气，更像是一种“精神速食”，满足了我们的即时消费需求，却缺乏深度和营养。他呼吁文化工作者和消费者重新审视文化产业的现状，推动文化的多样性和独立性。
对于新自由主义，费舍的批判也毫不留情面。他认为，新自由主义不仅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还通过强调个人责任来掩盖社会的不公正。这种意识形态把我们每个人都变成了孤军奋战的超级英雄，却忘了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反派存在的。同时，结合自己的任教经验，他看到教育在新自由主义的影响下，已经变成了一种商品，学生则成了未来的劳动力，而不是独立的个体。费舍犀利地指出，这种功利主义的教育观念不仅削弱了教育的本质，也限制了学生的创造力和批判性思维。
费舍结合自己的亲身体验提出现代社会的抑郁、焦虑和其他心理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资本主义的副产品。在这个高压锅一样的社会中，我们被迫不断追求成功和效率，忽视了内在的情感和心理需求。费舍的真诚体现在他反复袒露自己的精神痛苦，包括自己内心对这种“自怜”的讥讽声音，以求让更多人意识到，社会权力在人心灵上的烙印。人们早就被训练得更善于责怪自己，而非结构。
他不遗余力地在书中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我们，在认识到自己的脆弱和无力时，试着重新审视和思考系统，那些隐藏的替代方案的挖掘需要集体的智慧和努力。《资本主义现实主义》不仅是一部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著作，更是一种对我们如何理解和想象未来的深刻反思。通过揭示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种种弊端，费舍鼓励我们去思考和追求更公平、更人性化的社会。他的批判不仅仅是对现状的不满，更是一种积极的行动召唤，激励我们去寻找和实现替代的社会方案。
时隔十五年，这本书中的一些观点的确不再新鲜，和我们的文化语境也多少有点脱轨，但在这个后疫情时代，当全球社会经济不再持续性增长，人们的内心充满悲观情绪和停滞感时，费舍依然提供给我们一些宝贵的对未来的希望和想象力。虽然他并没有提供一个接近行动指南的具体方案，但如果可以培养共识，激励更多人生发出创造一个更加公正和可持续的世界的愿望，这就已经算是一个壮举。
黑格尔说过，“世界史不是滋生幸福的土壤”。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恐怕也不是。但我们还要在这个世界上繁衍生息，用疲惫的双眼直视这些不幸福的根源，并试图理解自己的处境，缓解自己的悲伤。在一场所有人都参加的抗议活动里，面对庞大的、无情地消化和代谢一切的资本主义巨兽，我们举起双手，告诉它我们在场，而且正盯着它。也许有一天，一些坚硬的鳞片会剥落，它也会流露出一些我们曾勇敢想象过的善意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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