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 | 机房

文摘   2024-11-11 16:50   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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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源于网络】










 机房

文 / 赵峰



第一次出门打工是在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南京钢铁厂。我是一名临时工,工作是表哥通过关系在劳务公司给找到的,那时候的工厂招工都是通过劳务公司的。工厂也有合同工,表哥就是南京钢铁厂的合同工,合同工要比临时工的待遇好很多。工厂的苦活、累活都是临时工来干的,挣的钱也是最少的,待遇也是最差的,连基本的劳保用品都是自己解决。这倒没有什么,最难的是我的吃住问题。当时一起做临时工的都是钢厂附近的年轻人,下了班工友们都骑自行车回家了,而我家离得比较远。再说了白班还好点,要是下了小夜班洗完澡都夜里一两点钟了,我一个人实在不敢回家,我又是骑的一辆破自行车,深更半夜的别把我撂倒在荒山野岭,不死也得吓个半死。

当时表哥的住房也是很紧张,在镇上只有两间瓦房,在瓦房的边上接出来一间五六平米的小厨房。表哥当时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女儿,表嫂的母亲也在这里帮助带孩子,居住实在是不方便。好在当时我算一个半大的孩子,就在表哥的大床后边支了一张小床,就这样凑合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夜上厕所实在是不方便,就连睡梦里放个响屁都令人尴尬。当时的表嫂也才二十七八的样子,住着实在是别扭。更重要的是表哥要是上夜班,这就更不好了。虽说我还未成年,但也是一个小伙子了,这也就更不合适了。

为了安全起见,表哥找到村长让我在村头的一个水泵机房里安了一张床。床是村长找来的一张木板,表哥带着我从附近的工地偷了一些砖头,床上铺的稻草也是村长抱来的,表嫂给我铺上了一条半旧的床单,和一床半新的棉被,就这样我总算可以安稳地睡一个好觉了。吃饭当然还是在表哥家,当然也不是白吃,空闲了我也帮着干活,比如挖菜地,掏粪坑,洗衣做饭,当然这些都是和表哥一起干的。等钢厂休息的时候我回家还会带一些大米给表哥家,虽说表哥会客气地埋怨我不用带大米,但我相信表嫂内心是满意的。所有的白吃白喝都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超过那个度谁也免不了会有说法。

机房是建在村外的,当然有点荒凉。自古都有近怕鬼远怕水的说法,这个机房建在一条河沟的边上。机房里除了电机水泵,还有一个水槽、一个电闸箱和一盏昏暗的灯泡。在晚上这里每一个动静都会产生回声,嗡嗡的让我害怕极了。我天生就是胆小的人,并且是听着鬼故事长大的。我是真怕有一只狐狸跑出来,或者有一个水鬼从河沟里爬上来。在机房的不远处还有几座坟头,我感到空洞无边的恐惧,机房内昏暗的影子在不断幻化着,机房外一点点的声音都会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我总是在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不断地否定这个世上有鬼神之说,我又在不断鼓励自己勇敢一点,我使劲得自己抱着自己,几乎抱成了一团,像一个气球一样飘在空气里,直到窗户飘来一点曙光。

表哥和村长是发小,他们问我住的还习惯不,我说很好,我不能说不好,否则我过意不去。一个临时工是没有资格说不好的,一个小男人说怕鬼,那不是胆小鬼吗?一个有男人特征的男人要表现坚强不屈的精神,要有吃苦耐劳的品质。

村长和表哥商议要给我找一个对象,当然这是好意,我听着也很开心。表哥先在我思想上打了坚实的基础,也给我画了一张未来发展的蓝图。他说女方的父亲在镇上是有头面的人物,家境殷实,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在街面上还有房子。意思是说如果我嫁到这里不仅户口可以从安徽迁过来,而且还能获得可观的家业,毕竟这边的条件要比安徽强很多。再说这个镇上的户口是很难过来的,这里的土地征用是迟早的事,周围不是厂矿企业就是南京的几座大学。当时我听着就像自己马上坐上了时代发展的快车,只听到表哥咂咂嘴遗憾地说道:只可惜的是这个姑娘有点小毛病,也就是一点小毛病而已。

村长说快算了吧!估计也搞不成,表哥昂着头不屑一顾地重申道,那有什么?为了以后好日子暂时委屈一下。我一头雾水地想探究一下有什么小毛病,村长轻描淡写的说也没什么大毛病,就着这个姑娘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嘴角常常流口水,我想象不出那口水流的是不是像山间的泉水,表哥说没那么严重,平时多准备几条毛巾。村长说就是不能亲嘴,不然容易搞满嘴的哈喇子。经过村长这么形象的表达我感到有点呕心,捂着嘴说不行不行。

表哥拍着我的后脑勺,你这个二货,先结了婚,把户口迁过来,等一切安顿好了可以离婚呀。这个还真不在我能思考的范围内,毕竟当时的智商还没有健全,还在发育过程中。我还是拒接了这个十全十美的大好事,觉得那样毕竟不厚道。我不知道表哥当时怎么想的,当时估计考虑到我的兄弟多,家庭也比较困难,找一个小儿麻痹症的流口水的姑娘总比打光混强,关键是有前途。虽然那时我的思想还未成熟,但面子告诉我这件事不可取,面子是娘胎带来的,我不能弄丢了。表哥懂得权宜之计,而我只晓得谈恋爱是要亲嘴的,找一个流哈喇子的小姑娘亲嘴我想象那一定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

我在机房住了一年,除了上班就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写字。我只有一张床,只有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看过了一生的光影,也看到了世界。那时候我想的很简单,看到的也很简单,世界上的事也就只有名利,世界上的人也就男女,一辈子的时间里只是男女围着名利兜兜转转,这些都是从书里知晓的。

书对于我是奢侈品,每个月三百块钱的工资大部分都给了父母,我还得挤出一点给表哥做生活费,虽然表哥每一次都会客气一下,但总会微笑着把我手中的钱递给表嫂。我没有钱买书,也不知道在哪里买书,好在离我最近的一户人家有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闺女,我偶尔也会去串门,偶尔也会给他家干活,比如换一只灯泡、接一段电线、修一修自行车,有一次还自告奋勇地爬到人家房顶给安装电视天线,也就是那次我摸着了那家大闺女的手, 还无心碰着了人家的胸,也就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美梦。其实我是一个很勤快的小男人,还带着一点懵懂的小聪明,虽然还没长开,但已经有英俊男孩的模样了,那时候我还不招人讨厌,因为很腼腆羞涩不鲁莽,我不敢有心事,也不敢放浪,因为我住在机房。一个住机房的临时工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自然我内心的自卑感是时时浮现的,我不敢多想,就像一个饥饿的孩子站在一个甜饼店前徘徊,我还没有看向山外的勇气和能力。我是一个有活力的小男孩,在工厂里我挥洒汗水,把一根根钢铁包装好,交由轨道车运到全国各地,但我在生活中却是懦弱而胆怯的。

我不记得那户人家的闺女去过我蜗居的机房,有需要人家会站在后院喊我的姓,那时候什么都是小的,比如人家叫我小赵、小孩子、小朋友。她家有好多书,除了课本之外的就是许多的课外读物,还有杂志和外国小说,一本一本的借阅让我成为饥饿的阅读者,还有我的孤独、我的恐惧、我的贫寒。心小的时候世界是大的,因为小而无力打开心房,这里没有几个人认识我,在陌生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流浪汉,住在机房里的流浪汉,而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春风夏雨秋月冬雪了。时光荏苒我已入秋,回首少年已是两鬓斑白,少年强则国强,我虽然不强但我依然要报效祖国。


编辑 | 申奋平
审核 | 付小平    刘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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