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期上映的《红楼梦之金玉良缘》,以一种亏损最大化的方式,用最长的筹备时间,在最短的时间内,烂翻整个内娱。
据导演胡玫描述,这部戏她从2005年开始筹备,2016年拿到拍摄许可,2018年拍摄完成,2024年上映。
历经十八年,可谓是遍尝人间疾苦,终于打磨成型,只为圆自己一个退休梦。
上映前,她说接下来一切交给观众,我只是一个倾听者。
上映后,她破防三连骂——这是烂片?这还不是水军?这林妹妹真的丑?
并紧急置顶了自己从业以来的辉煌作品史,试图证明在这出闹剧里,烂的人不是自己。
然而无人买账。
说起来,胡玫也是一位在中国电视剧史上频出佳作的女性导演。
她拍的男人戏《雍正王朝》《汉武大帝》《乔家大院》,都是经典中的经典,然而临到退休的关口,转到纯女性叙事本位的《红楼梦》,却翻了一个大车。
这半个多月以来,舆论矛头基本都对准了林黛玉的饰演者张淼怡。
可事实上,把控全局调性的导演胡玫,才是这次翻拍《红楼梦》翻车的最大罪人。
1.爱女,是你最大的谎言
乱改《红楼梦》内核,强行以“阴谋与爱情”为主题,是胡玫导演出的第一个馊主意。
在小学《红楼梦》的语文考点中,《红楼梦》的两条主线写得清清楚楚,“贾府由盛到衰的演变过程”和“宝、黛、钗的爱情婚姻悲剧”。
导演极力想整出“阴谋是爱情的敌人”的中世纪复古文学,却拍出了一股廉价的雌竞宅斗晋江风味。
导演甚至非常自得的表示,她认为“阴谋与爱情”才是宝、黛、钗三者爱情故事的关键词,林家的家产被挪用来修大观园,是造成宝、黛、钗爱情故事悲剧的原因。
故而她选择了喻示宝玉和宝钗的“金玉良缘”来作为电影的片名,放弃了象征宝黛的“木石前盟”。
一方面,是她认为现在的大部分观众都没有看过《红楼梦》原著,不知道也不熟悉“金玉良缘”指的是宝玉和宝钗,恰好“金玉良缘”还是世俗层面上的“好姻缘”的意思,所以才选定了这个名字。
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想要通过全片“阴谋与爱情”的解读,来表达对宝玉和宝钗“金玉良缘”的一个反讽。
好一出一计害三贤!
同时侮辱了宝、黛、钗三人,真是好歹毒的一出巧思啊。
打乱所有剧情时间线,让观众对熟悉的原著情节陌生化,是胡玫导演出的第二个馊主意。
这部电影里,一共涉及到的原著剧情有焦大醉骂贾府,黛玉回苏州奔丧,建大观园,元妃省亲,宝黛钗三人初见,周瑞家送宫花,宝黛共读西厢,黛玉葬花,刘姥姥进大观园,海棠诗社,宝钗扑蝶等。
但胡玫自作聪明地将所有剧情时间线打乱,不仅没有自圆其说,而且还胡乱嫁接情节。
譬如电影的整个故事从林黛玉回林府奔丧开始拍,此时秦可卿身体不仅十分康健,还一边被公公强奸,一边又引宝玉入太虚幻境。
而黛玉吃醋,对着宝玉酸宝钗的冷香丸制法复杂的时候,宝钗此时甚至还没有进府,等到后面才姗姗来迟。
电影里还把送宫花的周瑞家,改为了薛宝钗本人亲自送,试图让钗、黛二人在分配宫花这里正面对决,直接产生矛盾。甚至还搞起了名场面拼盘,直接把宝、黛共读西厢,和黛玉葬花两个名场面,毫无逻辑的杂糅在一起。用带有恶意的臆测,放大原著中隐去或不曾描写的十二钗阴暗面,是胡玫导演出的第三个馊主意。这一版电影,可以说是无限放大了十二钗的某些舆论刻板“黑料”。电影里将黛玉的“率真”和“狷介”放大为“耍小性”“哭哭啼啼”,将宝钗的“淡然解语”放大为“传统盲从”。同时删去了黛玉、宝钗和好的“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名场面,以及“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的温情时刻。电影通过明面上谋夺林家家产,暗地里拔除黛玉在贾府的可依靠之人,不断加剧黛玉这个林家孤女在贾府的困境,将黛、钗二人直接推到对立面,以达成胡玫所追求的“阴谋与爱情”主题。更直白撕开了曹雪芹“不忍下笔”隐去不写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当着府里众多丫鬟小厮的面,就让贾珍开始强迫儿媳。到了王熙凤这里,更是写她毫不背人的谋夺林家财产,公然向贾母报账,要挪用林家财产来建大观园。原著中王熙凤事事周全、处处要强的凌厉手段,在这部电影里,全成了满脸心机挂脸上、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狠辣。曹雪芹笔中那个胜过许多男儿的脂粉英雄,全然不见一丝影子。更不用说薛姨妈、贾母之流,直接被编剧降智,成为了一力促成宝玉大婚“调包计”的扁平化反派角色。如果用晋江小说的方式,去打开林黛玉的人生,这部电影简直妥妥的就是林黛玉重生复仇前的悲催前世。正是因为有了导演和编剧如此歹毒的改编,才会让选角毫不适配这一口大锅,变得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任何演员在这样史诗级糟糕的剧本里,都无法展现出半点角色魅力。一部作品,如果只是个别演员的不到位,是无法砸掉整桌饭的。但如果是导演、编剧以及整个制作团队都一起发烂发臭,那才是最为致命的事情。复盘看下来,《红楼梦之金玉良缘》最烂的并不在于电影内容本身,而是整个创作团队对经典作品毫无诚意的歪曲爆改。第一个答案是,“林黛玉应该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在家宅着。”而后面的答案,除了有一个孩子认为林黛玉可以做语文老师,其余答案都是“客服”“银行职员”之类的调侃。从剧本、妆造、人物、剧情,到宣发、路演、物料、采访,处处充斥着对林黛玉的角色偏见,以及对女性的偏见。认真扒下来,整个剧组恐怕找不到一个真正理解《红楼梦》内核、尊重《红楼梦》的人。2007年,胡玫退出“红楼选秀”时,就曾传出因选角问题与制作方不合,故而愤然离席,由李少红临时替换上阵。在看过李少红导演的新版《红楼梦》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胡玫是坚持自我,想要用更加贴合原著的演员。用二女争夫的雌竞调性,来爆改名著内核,更是让金陵十二钗各个都沦为死鱼眼珠。这一版的林黛玉不仅被网友戏谑看起来像“吸过的”,贾宝玉“不像宝玉像贾环”,薛宝钗“木木的”,刘姥姥“跟傻子似的”,晴雯、袭人、紫鹃几个大丫鬟更是毫无辨识度。里面的金陵十二钗,是原著粉看了都会脸盲问这是谁的程度。
看完这场改编闹剧,我只能说,“内娱有属于自己的异形。”整个剧组里,不仅看不到演员们读过原著、理解角色的痕迹,更出现了大量角色玩梗,用戏谑的态度去解构黛、钗的悲剧。林黛玉的扮演者张淼怡评价,林妹妹是一个离经叛道、特立独行的人,还玩梗“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用林黛玉来抖机灵,称“会在宝玉、宝钗婚礼上唱《嘉宾》”。记者提问宝钗最大的遗憾是什么?薛宝钗的扮演者黄佳蓉回复,首先是她没有遇到一个爱自己的丈夫,没有一段完美的爱情,其次是作为一个棋子,没有实现价值的空间。整个剧组是吃了多少本晋江、番茄小说,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角色理解。不过,与其骂演员对原著毫无理解,不如说是胡玫这个导演把控完全失序。要知道这部电影其实是在7年前拍摄的,这些演员当初平均年龄不过15、16岁,主角中最大的张淼怡(林黛玉饰演者)也只是刚上大一的年纪。他们不仅没有演过戏,对经典名著的解读和人生体验更是浅薄,几乎全要靠导演和编剧来协助引导入戏。好家伙,有这样的导演带头歪曲经典,下边的演员演多离谱都已经不足为奇了。一场电影看下来,完全感受不到丝毫对女性命运的怜惜之情。胡玫自己对这部退休大作的评价就是——“不同以往的”“青春片”《红楼梦》。用青春片去形容《红楼梦》,就跟用《小时代》去诠释曹雪芹一样荒唐。把四大名著当做自己的退休舞台随意糟蹋,最后落了个晚节不保,也是导演应得的。除去根本没有的改编诚意,这一版《红楼梦》改编最大的问题还在于,电影本身对黛、钗的想象是有限的。导演和编剧不仅看扁了林黛玉,抽去她的灵气,将她推入孤女争产、二女争夫的雌竞困局,也同时小看了薛宝钗,将一个能为家里拿主意、本事比哥哥还要强的掌事人才,塑造成一个只知盲从家庭、遵守传统的刻板封建女性。导演不止小看了黛、钗,小看了黛、钗之间的情谊,更小看了《红楼梦》中的所有女性。其实曹雪芹的笔下,从未有过任何“二女争夫”的暗示和线索。他的笔触,是怜惜的,共鸣的,女性角色之间只有感伤彼此命运,没有落井下石的乌糟。而这一版改编,却选择了将曹雪芹不忍下笔或不曾落笔的白玉微瑕之处,通通如烙刑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印刻在每一个女性角色的身上。脂砚斋评曹雪芹删除“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时,评价曹公“大发慈悲心也”。秦可卿虽有小亏,然而她临死之前对凤姐的几句嘱托,却是胸怀大局、高瞻远瞩,“令人悲切感服”,瑕不掩瑜。曹雪芹不忍心让这样一个见识不凡又深谋远虑的奇女子,因一时名节有损而遭后世痛骂,从此被钉在耻辱柱上。他看到了秦可卿的不足之处,但仍然选择赞美她,并成全她身后荣耀,从未因其名声有污而将她排除十二钗正册之列,这才是真正怜惜封建女性命运的表现。《红楼梦》本就是曹雪芹“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使闺阁昭传,歌颂赞美女性的美好。就连刘姥姥这样的标准“丑角”,曹雪芹都着力赋予她质朴义气、大智若愚的性格色彩,尽力为巧姐儿留下一条逃生通道。而胡玫导演却沾沾自喜地将这些曹雪芹隐去的情节,加以恶意的臆测,露骨的掀开给观众看。在秦可卿这一角色的定妆、服化和剧情安排上,也是刻意将秦可卿“淫”化去博眼球,妖娆且轻浮,没有丝毫红楼悲情,反倒像是红楼艳情,完全违背了曹雪芹“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原意。而胡玫镜头里的红楼,却处处都是人为制造的女性悲剧。在苛待女性、审判女性的路上,一个两百多年前的清朝人都不如我们多矣。1987年,87版《红楼梦》主创人员曾经排了一出《宝玉重返大观园》的小品。故事情节大致是,孤身飘零了两百多年的宝玉,一身褴褛来到了现代大观园,遇见了当护士的迎春,卖包子自食其力的元春,成为导演的凤姐,玩具设计师的宝钗,以及晋升知名诗人的黛玉和画家惜春。每一个红楼里的女性,都在摆脱了宅院的束缚后,重新在现代找到了自我,实现了价值。因为一个合格的二创,不一定是完全符合原著的,但一定是原著爱意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