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普乔格输了。职业生涯第四次。过去四年里的第三次。
比仅获得第十名更令人唏嘘的是基普乔格输掉比赛的方式——还未到半程，大约在19公里处，基普乔格就跟不上250左右的配速，从领先集团掉了出去，并再未缩小过与领先集团的差距。甚至，35公里过后，日本选手西山熊介完成了对基普乔格的超越，成为正式比赛中第一个超越基普乔格的黄种人。
基普乔格39岁了。准确说是39岁零119天。用东方习惯的记岁方式，他已经四十岁了。所以，大概率这将是他在东京马拉松赛场的绝唱。用这样的方式在东京谢幕，有一种神话破碎的残忍感。赛后，基普乔格接受采访时说：“我只能说体育比赛有好的一天也有坏的，不幸的是，今天对我说是糟糕的一天。”
人们自古以来就喜欢塑造神坛，也喜欢亲手打破神话。而恰巧，竞技体育的残酷从来都是时光易逝，岁月催人老。
2017年，博尔特31岁。刚刚还在里约奥运会拿下三金的他却在伦敦世锦赛目睹老对手加特林百米登基。随后的4×100米接力决赛，第四棒的博尔特在距离终点15步时踉跄地停了下来，随后在场边翻滚倒地，就此为职业生涯画上了句号。
2021年，费德勒40岁。两年没有捧杯体验的他鼓足勇气选择在温布尔登复出。那曾是他的福地，2001年，他用一场旷世的五盘决战战胜了七届温网冠军桑普拉斯，闯进八强；一年之后，他就开启了五连冠宣告新的草场之王诞生。但在40岁的光景，在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二十二次温网，费德勒干净利落地输给了波兰人胡尔卡奇，倒在了八强门口，其中第三盘遭遇了零封。那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舞。
2001年，乔丹即将39岁。圣诞节后的首场比赛，乔丹率领奇才对阵印第安纳步行者。全场比赛，乔丹10投2中，仅仅取得6分。赛后，偏执、自我、从不自我犹疑的乔丹找到教练道格·科林斯，问道：“道格，我还能打球吗？”那是乔丹复出的第二个赛季，也是乔丹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季。那一年，奇才依旧没能跻身季后赛。
就在基普乔格东京失利的同一天，和基普乔格几乎同龄的勒布朗·詹姆斯也迎来了自己的里程碑时刻。在洛杉矶加密球馆里，面对卫冕冠军丹佛掘金队，他收获了26分、4个篮板、9次助攻的数据单，职业生涯常规赛总得分、总篮板、总助攻分别来到了40017分、11046个和10847次。
但就在“411”工程竣工的当晚，勒布朗却发现自己没有阻止比赛失利的能力——比赛最后3分钟，掘金队轻描淡写一般收获了过去一年里对湖人的连续第8场胜利。有媒体进行了这样的梳理：在勒布朗总得分超越乔丹、科比、马龙、贾巴尔的那些里程碑时刻，无一例外地，詹姆斯和他的湖人队都输了球。39岁的詹姆斯不再是10年前“地球人谁能阻挡”的勒布朗·詹姆斯，而是一支排名西部第十、为了季后赛名额苦苦挣扎的球队领袖之一。
……
这样的故事在竞技体育赛场数不胜数，极少有人能像齐达内一样，在34岁的巅峰年纪率队进入世界杯决赛并拿下金球，然后潇洒转身，留下功与名。
村上春树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但职业运动员的衰老往往都有征兆。
如果说基普乔格在伦敦的雨战失利是时运不济的巧合，那么2023年波士顿的失利则能看出基普乔格对于比赛掌控能力的下滑。基普乔格式的胜利大多有这样的规律，赛道平缓，配速快于255每公里，碾压的局面，胜利的微笑……但在身体巅峰时，即便条件不那么尽如人意——比如两次奥运会的比赛经历——基普乔格也能凭借极高的容错率统治赛场。
但在波士顿，没有精英兔领跑，没有平坦的路面，再叠加38岁已不再巅峰的身体，基普乔格便倒在了心碎坡前，用职业生涯最慢的2小时09分23秒输掉了比赛。
有一种声音说基普乔格在波士顿失利的罪魁祸首是30公里处那瓶没拿到的补给。无论是否如此，其实道理是一样，简言之，基普乔格的比赛容错率在下降。
去年的柏林就是很好的例证。基普乔格还能赢，只要让他在自己最喜欢的节奏里。那可是柏林，是基普乔格最喜欢的高速赛道，是他来过6次，拿过5冠，破过两次世界纪录的地方。
但纵是回到自己最喜欢的赛道和节奏，依然能看到基普乔格衰老的迹象。那场比赛中，基普乔格30公里过后掉速非常严重，甚至一度出现3分开外的配速，追赶集团不断在缩小与基普乔格的差距，到38公里时，追赶集团已经把距离缩小到200米以内。
这在基普乔格的比赛中并不多见。一来，后程的配速保持能力一直是基普乔格的独门秘籍；二来，面对基普乔格早早统治比赛的局面，追击运动员往往信心尽失，很难有机会缩小与基普乔格的差距。
衰老在昨天的东京进一步加剧。基普乔格不仅丢掉了后半程的速度保持能力，甚至丢掉了前半程用绝对实力奠定比赛基调的能力。
但如果就此判断他成为了迟暮的英雄，恐怕也为时过早。
虽然随着身体机能下滑，他的比赛容错空间进一步缩小，但他还没有彻底告别顶级竞争者的名单。昨天基普乔格的2小时06分50秒的完赛成绩其实并不算太慢；另外，最终获胜的本森·基普鲁托也并非泛泛之辈，前后半程能力非常均衡，最终也以2小时02分16秒破赛会纪录夺冠，被他拉爆并不是不可接受。
如果熟悉基普乔格，你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些深陷泥潭又涅槃重生的故事。
2012年，伦敦奥运会肯尼亚国内万米选拔赛，基普乔格仅仅收获第七名，正式与伦敦奥运会无缘。29岁的他在而立之年的关口，看不到自己在田径场上的希望，不得不转而开启自己的马拉松生涯。2013年，一度习惯了失败的基普乔格放弃了竞争激烈的伦敦马拉松，而选择将首秀放在德国汉堡，并如愿夺冠。那是他涅槃重生的开始。
2013年柏林马拉松，基普乔格2小时04分05秒的成绩刷新了PB，并创造了该年度第四好成绩。但无奈比自己大两岁的同胞威尔逊·基普桑状态势不可挡。2小时03分23秒，基普桑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基普乔格只能屈居第二。
赛后，舆论认为基普乔格的尾段冲刺能力不足，还缺乏舍我其谁的霸气，更有宿命论者总结了基普乔格的场地赛经历，认为他的马拉松生涯也会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天生的背景板。梦魇再度来袭？基普乔格选择说不。2014年，他先后在鹿特丹和芝加哥夺冠。2015年，在伦敦的赛道他不仅成功“复仇”基普桑，而且在终点前6秒点杀对手，证明了自己的决战能力。2016年，他刷新了伦敦赛会纪录并如约在里约拿下奥运会金牌。2018年，他在柏林创造了2小时01分39秒的世界纪录。2019年，他成功跑进2小时……这是他第二次涅槃重生。
2020年伦敦雨战，基普乔格遭遇了职业生涯最惨痛的失利。2小时06分49秒，除了奥运会比赛外的个人最差。人们说基普乔格此役过后不再是神，甚至开始怀疑起他第二年的奥运卫冕之旅。但东京奥运会上，基普乔格用不可撼动的优势夺冠，再度涅槃。甚至又过了一年，在他熟悉的柏林赛道上，他创造了2小时01分09秒的新的世界纪录。36岁的，集世界纪录、奥运会金牌、人类传奇故事于一身的运动员用行动实现了第三次涅槃。
再之后，基普乔格在2023年的波士顿遭遇失利。就在人们疑惑属于基普乔格的时代是否已经终结、基普乔格的传奇职业生涯大戏是否要落下帷幕时，基普乔格仅用5个月就宣布自己王者归来。在柏林，他再次夺冠，重新赢得世界的尊重。
昨日东京的失利，焉知不会成为基普乔格再度涅槃的注释呢？
前面讲的故事里，面对步行者，乔丹只得6分后的第三天，乔丹坐镇主场面对夏洛特黄蜂。那天，刚被人质疑年颇老矣乔丹轰下51分。又过了两天，2001年的最后一天，依旧坐镇主场的乔丹面对当年进入总决赛的新泽西篮网拿下45分10篮板7助攻。赛后，乔丹轻描淡写地面对媒体说：“我很确定你们当时在讨论我的年纪，我想要用自己的表现做出强力回应。”
在那些最伟大运动员的生涯故事里，虽然总有终章，但永不缺波澜。老去的是身体，但从不是心理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