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宓”有一双鹰眼
——序宓风光图文集《浙东诗路图说》
黄亚洲
我总觉得,“泥人宓”的眼睛是鹰的眼睛,极精细,一块粗粗的泥巴在他的勾状刀与柳叶钢刀的雕琢下,几乎细腻到了分子结构;另外一方面,“泥人宓”视界的开阔,似乎也是那双鹰的眼睛所致,他喜欢攘括天下相近的事物,形成序列,排成阵势,从中抽出规律性的东西,以形成洞察。
他的那种对细小的把握,我是亲眼观察到的。我坐过他的工作室,曾看见他那双鹰眼,凝聚在一个极细小的焦点上,一动不动。这是一种俯冲与抓攫的战姿。那是一个晚上,我走嵊州,我“亚洲学堂”的一名高级学员时任嵊州文广局的副局长,她问我想不想看看雕塑界声名卓著的“泥人宓”,我说当然想看,于是就看到了一双锐利的鹰眼。
他的那种高屋建瓴的大处把握,我也是亲眼领略的。我看见了成系列的样品与各种反映系列的画册,光是泥塑作品就有《中国戏剧百脸谱》《世界首脑人物》《中华民族》《三百六十行》《朝圣路上》这些浩大的系列,水墨艺术方面也有名为《老夫老妻》的系列画作。他向来有一网打尽的豪迈,就如一头刚在原野上抓攫了一只小小猎物而又迅速腾空的大鹰,又要巡视他的广阔,并且准备再次俯冲。
“泥人宓”的抓大与捉小,显然是他艺术把握中的辩证法,也显然是他处理万事万物的同一个出发点,就如他的两只强健的翅膀,由同一个活跃的心脏强劲驱动。他因此入木三分,由点及面地掌握了全般。
我离开他的工作室后,曾有感而发,写下一首诗,题目就叫《嵊州,泥人宓》,内容是这样的:
一幅邓小平的画像,就是一场大风;一尊邓小平的泥塑,就是一种立场;今夜,请允许我在“泥人宓”的工作室里,泪流满面。
我的热爱,就是泥人宓的热爱;我的咬牙切齿,也是泥人宓的咬牙切齿;甚至,他比我,多碎了两粒牙齿。
我热爱脚下的土地,而他,却已把泥土取出,做成了路标。
我还在泥土里看见了一大群有信仰的藏人。他们沿着泥人宓的掌纹,匍匐前行。总之,泥人宓关心的是人的灵魂。他把自己双脚踩痛的立场,变成了艺术。
《中国戏剧百脸谱》《中国千人脸谱》《世界首脑人物》,所有这些面孔,其实都是他自己的脸。他从自己的镜子里,看清了世上所有的人。
所有的人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也因此,早巳陷入泥潭的他,有了必胜之把握。
临走,泥人宓送我一对他亲自烧制的茶杯。他把泥土,弄成了火。我立即表示愿意,愿意在他的烤制大地的火焰里,每天,喝我的水。
这就是我眼中的“泥人宓”。他的摆弄艺术,真是有他的功夫。
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这册《浙东诗路图说》,也是以他敏锐的鹰眼与强劲的翅膀,再三俯冲所致。
我们知道,闻名遐迩的浙东唐诗之路是一条唐代诗人留下的山水人文之路,也是一座集诗歌、儒学、佛道、玄宗、书法、绘画、琴操、茶道、陶艺、民俗、方言、传说等等无所不包的文化宝库。“泥人宓”就有这般的洞察力,将这条路上的典型锦绣,诸如镜湖、禹陵、若耶、剡溪、沃洲,又诸如会稽、四明、剡山、天姥、赤城、天台、石梁,均一幅幅捕捉于他生动的线条与色彩,再请楼向前、黄士波两位辅之精到的文字,如此一来,整条浙东唐诗之路的风采,也就自然而然地通过这百幅佳作,蜿蜒于你的全盘把握之中;李白、杜甫、白居易、贺知章、王维、孟浩然、杜牧、元稹、贾岛、皎然等等四百多号骚客以及他们所携带的两千首诗作,无一逃脱。在此,“泥人宓”重演了他的抓大与捉小的本领,你应该是看懂了。
其实,在这册“图说”之前,《越乡民俗风情图说》《百年越剧图说》均已相继问世。在这两套“图说”中,“泥人宓”也是这样串“珠”成“链”,将越地的风俗与艺术,痛快淋漓地展示与评判了一遍,叫我们在微观的享受和宏观的把握上,过了好几把瘾。
“泥人宓”把他的辩证法,变成了我们大家的辩证法。
我们当然感谢他的这一指点。从某种角度说,我们曾经像一团不明就里的泥巴,被他的勾状刀与柳叶钢刀摆弄得细腻起来,灵敏起来。我们也有了一双鹰的眼睛。我们能看清楚小的,我们也能看明白大的,大小由之。
“泥人宓”真名宓风光。这个风风光光的名字,我在见到他本人的十年后,再一次看到。那是前两年,机缘巧合,我被浙江省漫画家协会聘为顾问,于是惊喜地在“省漫协”的领导集体名单里,看见了“副主席宓风光”六字。同时,也恍悟,夸大与强化事物特征的“漫风”,在“泥人宓”的作品里,早已深入骨髓。他的《世界首脑人物》当年曾引得我忍俊不禁,就是这个原因。他不仅能以鹰眼,把事物的细部观察得纤毫毕现,还能在微观处理上,把他认为应该放大的细部成倍成十倍地放大。他总能收放自如。
那么,此刻,就让我们打开这册《浙东诗路图说》吧,就沿着半个唐代的诗人指点浙江的那种豪情,以及“泥人宓”的那双鹰眼,走一走这条蜿蜒于水墨江南的诗路吧。相信我,走这样的路,我们丝毫不会感到乏力,而只会越走越新鲜,在诗与画的结合部反复陶醉。
若真的走累,也就让我们像一只鹰一样收拢翅膀,小憩片刻,然后腾空而起,再度搜索整条浙东唐诗之路,把握全局,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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