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歌手在闪着寒光的麦克风前。
时而扬首,时而低吟,灯光将你狮子般的长发还有台上放出的白雾随意染成各种颜色。
红的唇,粉的舌尖,充满诱惑。
剧物很小。台下人看你唱歌,你看台下人集体表演。他们每人一只长烛,恍惚间似一片火海。
你已然陶醉。忘了自己年龄。
你的声线略带嘶裂又充满质感:低回处喑哑性感,高昂时可穿云破雾。
“曾经苍海的女人”,你的外表你的歌声你的内心都是。
B.
这么晚了他还在散步。
他还年轻,本不会慢慢走路。
面前是熟悉又陌生豪华又破旧的小旅馆。里面有他的宿舍、同学,认识跟不认识的人儿。
霓虹在冷雾中不住哈着气。
他不想进去。
他想打电话跟朋友告个别。
他猜自己又要启程了。
就在此时他看见了那个同学。他叫不出他的名字。他个子很高。长长的白色围巾平添了一抹飘逸。
他的脸,很年轻又很老,叫人过目难忘。
他记住了这张脸。
这脸对他笑了笑。那笑容真灿烂。
他走了。他也走了。
不同道。
街道无尽。
雾中有神秘的未来……
走着走着 他跑了起来
越跑越快 并不觉得累 怎会不累呢?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雾。雾的声音,仔细听才可发觉。
C.
我们几个在落着微雨的落日大道上飞驰。踩着那种小时候玩过的四个轮子的小车顺坡而下。
风在耳边惊呼掠过,我们大叫,并且大笑。
我们都年轻。
附近小剧场里人影阑珊。
玩儿累了,大家靠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前讲故事,故事都是听来的。然后坐上一辆公共汽车,边聊边喝。
雨很大。
我们不想回家。
B.
重又回到这出发之地,他猜自己一定离开不少年了。
一切都变了。翻新的旅馆里找不到他的宿舍跟熟悉的人。他站在门口发愣。
不远处的小剧场喧哗如昔。广告上歌手的名字很熟悉。怎么?怎么可能是她!……
冬天已至。雪花冻住了霓虹。地上结的冰是透明的,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天地间缀满无数伤感的眼。
他又遇见那张脸了,长长的白色围巾依然飘逸。
他也认出了他,对他笑着。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也许太冷了他觉得他手好暖。他留了个地址给他。
他没有通知他的那些朋友。他要自己到处走走。他已经长大了。
接下来日子很平淡:找工作,找房子,找温暖……
他们在床上。那人吻着他。他感到肉身火热可是头脑冷冽如冰天雪地。他恨这种清醒……那人的家空荡荡的像只方盒子,墙上布满各色电钮。按其中一个,出现一张床。再按一个,出现桌子和食物。
生活变得如此简单。多方便!那人说。多无趣啊!他想。
近来,他发现人们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相似,甚至连长相也变得相似起来。每人胸前挂一块小牌子刻着自己姓名。像他小时候玩遇的泥人。
又过了些年,他依旧住在这旅馆里。那时他已老了。他翻出薄薄的号码本给旧日的朋友打电话但那些号码早已停用。
他很想遇见一个熟人。
他想起那个不知名字的朋友和他的白色围巾。不知怎地他相信他的笑容不会改变。可是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地址了。
他默然地在霓虹灯下徘徊等待,希望奇迹出现。
他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他自己的面容已和别人一模一样了。
那朋友再也认不出他,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C.
车总有终点。
我们下了车。
雨早已停了,天上有一道很宽的彩虹。
大家在彩虹下分手。
忘了说再见。
那是少年时代最后一个雨季。
A.
曲终人散。
麦克风闪着寂寞的寒光。
你离开剧场,慢慢地踱回小旅馆来。夜雨初停,无数落叶精湿地贴在地面。风掠过你的裙角,有些冷。
作为歌手,剧场里每个观众都是你的朋友。散戏后他们全都变成陌生人。
你得一个人回家。
最后一盏霓虹勉强还睁着眼。一夜的繁华散尽,唯余街前路面上泻下的一小块残红。
没人看得见你,就像没人看得见精灵。
一大杯红酒饮罢,微醉间往事纷至踏来。数不清的脸孔,多少次的欢宴笑语,最初的恋情,唯一一次的青春……
你忽然记起了你原来的名字,不禁微笑起来。
已经多少年没人叫过这名字了。
他叫过。
那么英俊的脸 那么年轻的手。
可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再喝一杯,我一定能想起来。
好的,再喝一杯,再喝一杯。
反正夜还长,黎明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