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尽头
青年人有一种悲哀：遇见美丽的姑娘，却没有缘分。文艺青年有两种悲哀：一是遇见美丽的姑娘，却没有缘分；二是遇见美丽的风景，却没有灵感。而我不是诗人，还没有学会怎样歌颂一片土地，小说只适合描述，不适合歌颂。
车子顺着弯曲的山路滑行时，我知道将要去一个很远的村子，它在高山上，一座高山的山顶，他们说要去的山顶是大名鼎鼎的龙头山，可我没听说过。雷波当地的司机跟我解释说：“龙头山就是彝族著名的说诺阿居山。”这回我听说过了，可是身边的人一个也没有听说过，朋友圈里也没有几个人听说过。这回换我尴尬了。这座山有两个名字，一个名字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另一个名字我很熟悉，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即将到达这里）
尽管山路崎岖，山高谷深，但是陡坡的缓冲地带零零散散有不少居民，这是凉山一大特色。有句话说：“大凉山的山不大，小凉山的山不小。”这里紧挨着小凉山，放眼望去是层层叠叠的高山。山谷两侧偶尔遍布着某年某月某日留下的滑坡和塌方的痕迹，滑下来的泥土被河谷巨大的岩石阻挡，静静躺在河谷里，等待一场大雨带它们远行，变成可怖的泥石流，树木在泥土上再次枝繁叶茂，在大雨到来之前将它们定格成大山的一部分，伟大的树木。这就是雷波，凉山的一部分。
随着道路的蜿蜒，山上逐渐被迷雾覆盖，迷雾携带着雨露滋润大山，所以山上的植被丰富，时至今日还是有名的原始森林。路边的庄稼地边挂着旧衣服，把树木变成人偶，说是用来恐吓野猪，说是这几年野猪也不怕人了，说是这里以前是野猪的地盘。当人们陆续迁来，野猪只得躲进更深的森林深处，当人们陆续迁走，野猪又将占领属于它们的土地。它们才是这里永远的主人，哪怕定居于此的人们都是长期旅客，早晚得回归城市。在迷雾深处，网络无法覆盖这里，手机界面只显示两个叉叉，表示无能为力了。在路边有一棵千年古树，它长这样：
（千年古树）
森林的道路两边有电线杆排列上去，我看到缠绕在电线杆上的电线中，有一条黑色的光缆，我问是移动还是电信？他们说应该是电信。我内心隐约触动，感受到祖国的伟大，几十公里的山路和电缆就为了几十户牧民，没有落下一个人。大约上升了1千米左右的山路，路边的树下零星出现未化完的雪，它们躲在树荫下，躲过了阳光的劫难。当山路快要冲出迷雾的封锁的时候，阳光在迷雾里渐渐显出形态，迷雾的颜色也变成了乳白色。海拔将近3千米的时候，发现路两边已经没有树木了，一匹马在草甸上觅食，一个牧马人坐在旁边看我们的到来，迷雾最后的坚持和阳光一如既往的坚持，让马和它的主人形影模糊，又似乎无比清晰，犹如梦中的景象。就在一瞬间，车子冲出迷雾，完全出现在阳光下，像一艘潜艇突然冲出海平面，迷雾在山腰上波涛汹涌，这就是云海。
（即将冲破迷雾，到达云海之上）
绕过一个弯道，我降下汽车玻璃，看见远处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烨烨生辉，积雪前面是一片平原，不怎么平的原，积雪在平原的前面，似乎触手可及，可随行的人说，往前到达雪山还有50多公里。再绕过两个弯，阿合哈洛村出现在眼前，村子里的居民全部是解放前的黑彝，据说当年打冤家失败，跑到这里躲避冤家，全村有60多户人，已经搬走了三分之一，如今还剩42户人。村里修的最漂亮最豪华的房子是村小学校，但是由于没有学生入读，已经荒置。村子在云端和雪山之间的平原上，村子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因此，尽管看起来贫穷，但村民家家户户都是牧民，我在村委会门口随口问一个村民，他说自己目前有80多头牛，大概值一百多万，村里很多人家的牛比他多，搬走的20多户人大多数在西昌买了房子。有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有个省外来的人在洗衣服一开始我以为是来写生的，后来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本村人，他追随爱情来到这里，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他已经和村里的年轻人打成一片。
（阿合哈洛村全貌）
阿合哈洛村的背后有一个山包，站在那里可以俯瞰村子，也能看见远处山顶的积雪，村子里传统的彝族羊圈还保留着，听说傍晚的时候，羊群归圈，成群的羊在黄昏下与山顶和蓝天交相呼应，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奇幻感，似乎看见了凉山千百年的往事在那一瞬间交织成永恒。我站在山包上，向往着远处的山顶，我和山顶之间的草原上传来牧羊人的声音，牧羊人呼唤羊群的声音在大地和天空之间嘹亮旷远，狂啸的风丝毫吹不走它们。水泥路在村子背后结束，一条碎石路通往前面的一个坑地，当地人说这里盛产玛瑙，经常有人偷偷拿锄头去挖玛瑙。这条路本来通往山顶，可以一直到达龙头山，也就是彝族人的说诺阿居山，因为去年护林防火期间，这里修了一条防火通道。但是生态安全检查组来时，由于进山的越野车太多，破坏了生态健康，就把道路封了。
（说诺阿居山上的积雪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说诺阿居山，是彝族人的五大名山之一，据说得名于山崖的最高处。龙头山位于雷波、美姑、昭觉三县交界处，在美姑仰望，山顶像一只狐狸盘踞于此，“阿居”在彝语中是狐狸的意思。山顶最高处海拔3600多米，山顶的这边是草原，那一边时垂直90度，绵延近10公里的悬崖，悬崖下面是美姑大峡谷，海拔仅有1600多米，也就是说，断崖最高处2000米，云层在断崖下翻涌，形成云海。这个季节的草原一片荒芜，高山碎石给荒芜增添了一丝淡淡的野性。等到6—9月份，草原上将会野花盛开，五彩斑斓的生命会再次回到这里。
（说诺阿居山峰顶，这张照片来自网络）
从远处的山顶积雪上吹来的风夹杂着寒意，那是一片令人无比向往的纯洁，旷野上牧人的喊声传的很远很远。如果有一匹马，我会在这里信马由缰。断崖的边缘似乎是大地的尽头，一块土地如果有边缘，那么这里的边缘就是断崖。然而，当我站在山头瞭望远方时，看到的却是无绵无尽的山头，在别的山头上也有人居住，也有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远方，我所到达的远方，不过是他们的故乡。我拿着手机拍照时，人们是否在想：“这些山，这些云，这些蓝天，这些草原有什么可拍的？它们一直在这里，也就这个样！”亦或他们知道这里很美，尽管他们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美，但是看到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拍照，那就足以说明这里与众不同。
（阿合哈洛村的一角）
荞麦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