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知军
回味乡村童年的歌谣,自然纯净之感漫过心头。
“月光光,夜光光,河里担水洗衣裳。一姐洗,二姐浆,打发哥哥进学堂……篦梳滑,兑腰带;腰带花,兑冬瓜;冬瓜烂,兑碗饭;饭鲜咸,兑菜篮……”童年梦幻般的岁月如月影朦胧,飘然而至,令人怦然心动。
我的童年时光是在九折仑下的巷子口镇狮冲村度过的。那是一个山环水绕的小山村,出产茶叶和歌谣。
小时候山村还没有通电,夏日夜幕降临,田里劳作的大人回来了,家家户户点起了煤油灯,在微弱的灯下吃过晚饭。屋外繁星满天,月光笼罩门前的池塘和田野,我们小孩子就如脱缰野马般冲向队屋禾场,喘气声“扑哧扑哧”地响。一时间到处是我们矫健的身姿。人多的时候最喜欢玩呷龙的游戏,列队完毕,游戏就开场了,“你从哪里来?”“我从天上来。”“来做么子?”“来呷龙”……“三龙四龙由你呷一个。”于是我伸开双手,左突右逐,小伙伴们大呼小叫,好不热闹,几个回合下来,人疲马困。用手拂去额头上的汗水,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淡淡盐咸味。我们坐在禾场边的石头上,四周蛙鼓虫鸣,明月洒下清辉,望着萤火虫飞来飞去,凉风微吻脸颊,仰头凝望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月亮粑粑,里面坐个爹爹。”吟唱着古老的童谣,回味着妈妈讲吴刚捧酒的传说,对星空无限憧憬。
靠山吃山,住在山冲里,祖祖辈辈种茶。茶是春天的馈赠,一到开春,春风、阳光和雨水便孕育了后山茶园的春色。一声春雷唤醒了茶园的酣睡,一片片芽茶应声而长,千万片苏醒的芽茶奔赴春天。一垄垄茶树,像一行行翡翠般的诗行;从远处看,犹如嫩绿的琴键,等待女人们灵巧的纤纤玉指去弹唱。
在一个薄雾缓缓散开的早晨,阳光刚飞临茶园,村里各家的女主人带着大男细女飞入茶园,她们翻飞的双手,如麻雀的嘴巴,频频觅食;又如钢琴大师的双手在芽尖上跳舞,优雅而生动。
“三月里来茶叶青,姐妹双双绣手巾;两边绣的茶花朵,中间绣的采茶人。”明眸皓齿的银妃轻启朱唇,唱起了采茶歌。
“四月里来茶叶长,郎在田中使牛忙;使得牛来秧又老,采得茶来麦又黄。”胆大的小伙义四花与之对唱,歌声在茶园飘荡,一只只茶篓丰盈如鼓,采茶女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生在山村,小时候生活清贫。每年立夏时节,家家户户讲究把糯米粉做成汤丸,我们称“光砣公”。据说吃了它,可以强身健体:“立夏吃碗光,石头踩条坑。”立夏前几日,我和弟弟把石磨磨得滋滋作响,一边推磨,一边唱:“推工嘎,扯工嘎,做个粑粑立夏呷,呷一边,留一边,放到外婆枕头边,公鸡叼到踏板上,鸟儿含到树丫里,一阵大风吹到大河里,捡哒回来煨一煨,煨一煨,沾些灰,煮一煮,巴些水.……”
不记得是谁教的,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只知道在欢乐的儿歌声中,半桶米慢慢变成了细如尘土的粉子。
那时候山冲夏天的夜晚月光如洗。星光闪烁,奶奶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抱着不到两岁的妹妹唱:“摇摇摇,摇到外婆里捡柴烧,一天捡一担,十天捡一窑……”唱着唱着,妹妹在奶奶怀里进入了梦乡。
那时候,山冲里的小孩,每天要做好多事。烈日炎炎要到田里插田、扯草。一阵风来,一大群蜻蜓在低空盘旋,我们像是接到通知一样,马上停下手头的活,赶快打道回府。一边走一边唱:“阳咪咪,飞过墙,打把伞,送姑娘,一姐嫁,红木箱,二姐嫁,黑木箱,三姐嫁,零大光,一姐回,杀头猪,二姐回,杀只羊,三姐回,杀个抱鸡婆娘,吃一口,哭一声,天也平,地也平,只有爷娘心不平……”唱着唱着,常常还在半路上就大雨倾盆,把我们淋得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然而对平等的向往,就这样深入乡下孩子的血脉。
我家对面就是高耸入云的扶王山,小时候我们常常围着爷爷,要听扶王山山大王的故事,爷爷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就讲扶王山藏宝的传奇。记忆犹新的是藏宝的歌谣:“大坳对小坳,金银十八窖。窖窖十八块,块块十八斤,斤斤十八两,两两十八钱,有缘遇一钱,包你过好年……”
歌谣,如挥之不去的念想、割舍不掉的记忆,是脉脉相承的文化,早已浸入我们骨子里。
文字来源:《长沙晚报》橘洲副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