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峰，写于飞机轰炸声中……”

萍：

我已经从1纵队回到军部，收到你的4封信，以及手套一双。你这4封信把我这一个多月中积累的疲乏和辛劳扫除得干干净净，使我感到无限的幸福和高兴。

这一个多月中，部队胜利西进，山东南部的失地大部分收复。所以，山东南部大部分重要的城镇乡村，我都走过，我的脚步没有一天停过。

首先想告诉你的，还是时局问题，江苏和山东战场始终是自卫战争中最重要、最残酷和规模最大的战场。敌人在这损兵折将也最多，尤其在宿北、鲁南两次战役以后，形势已转为对我有利，主动权为我握有，局部反攻已开始。由于这个战场在全国政治军事影响重大，蒋介石仍调兵遣将，准备在这里“孤注一掷”。所以，江苏和山东已成为全国最艰苦的地区。但其他地区的负担就大大减轻了，如刘伯承26天中就收复了13座县城。

我们在临沂一线也集中了50多个团，历史上空前规模的、残酷的百团会战明天就要打响，这次我们计划消灭敌人10到15个整旅。会战时间预计要一个月至一个半月，这就是翻山顶的大战争，是只许胜利，不许失败的战争，而我们是完全有胜利把握的。你在二月中好好看报，等着这次大会战的好消息吧！

华野、山野现合并成华东野战军总部，粟裕任副司令员。这次召开的营以上干部会议给我们传达了中央的指示，以及毛主席对野战军的希望。这次召开的营以上干部会议，是一个非常隆重盛大的会，吉普车不断地送参会者来到会场。入晚时，会场门口数十辆汽车灯光齐明，照耀如白昼。会场内布置了近千张放大的有关自卫战争的照片，有汽油灯、电灯，灯烛辉煌。

会后，大家对时局异常乐观，抱着自我牺牲、不怕疲劳的决心，完成这一次大会战。但会场上除情绪激昂外，还有一件事表现得与以前任何时候不同，就是咳嗽之声非常普遍而“响亮”，常常打扰人们的听觉，自始至终未间断过，这显然是前方将士因日夜奔波而健康减弱的现象。为了争取自卫战胜利、中国革命新形势的到来，不知多少共产党员在前方献出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实在太令人感动了，这完全是一种共产主义事业者真品质的表现。

你愉快健康地度过了这个新年，我很高兴。除夕、初一、初二这三天，我又在行军，没有肉吃，吃了些西北风及冷蒸饼，初一雪花翻飞，我们从早饭后走到天黑透时方才休息下来。这样告诉你，希望你不必替我担心身体健康问题，这正是你所说的是一个共产主义者痴心于事业的品质。你应该替我高兴，能参加这个“翻山顶”的斗争。为了打垮反动派，吃些辛苦，实在是一件太不值得计较的事。对我个人来说，这是我一生中一个最不平凡的新年。以往几个吃得很好的年头，我差不多快要忘记了，而这个艰苦的新年必将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因为虽然苦些，内心却是无比兴奋的。

在12月初临别时以及你信上几次三番提醒我注意的一些事情，我是不会疏忽的。这一时期，身体虽然是很疲劳，但是很健康。在前方活动，由于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在一次战斗中，双方阵地上落下的炮弹就至少有数百发，数百挺机枪对射，再加上飞机轰炸，的确是很危险的。但请你放心，这几个月，我也有了些战场经验，会适当照顾自己不至于出意外。假使今后可能离你远些，一时收不到我的信，你不要替我担忧。我已戴上了你的手套、口罩，由于你的聪明，做得非常合适，我感到无限的幸福和温暖。萍，衷心地感谢你。

你打算回华中去，目前是不可能的。一年之内，你在实验所工作也很好，利用好时间多充实自己，以备将来致力于和平建设事业。我明后天就可能立即回到部队里去，不参加会战将是我非常遗憾的。

这次战役胜利后就可能转入反攻了，那时很可能收复很多城市，我可能走得很远，我俩的联系，主要应该由我来负责。我会常写信给你的，即使是短短几句。自卫战争结束后，调在一起是不成问题的。这就是我们前途的远景，让我们努力争取它。

今后战线可能稍向北移，你们在十字路一带，一定能听到炮声以及碰到很多部队，不要惊慌，应该多和省府，尤其是当地政府联系。不要大意，更要注意防空，无事少去赶集市，免得遭到轰炸。

之前我说给你寄的钱及粮票，我打算亲自到邮局寄给你。我们部队现在驻扎的地方，老百姓生活很艰苦，有钱买不到东西，与其让钱和粮票跌价，不如寄给你好。你不要再啰唆，更不要寄还，来信也不必多提，说收到就行，免得被人知道又要开玩笑，说我俩“送来送去”。

你寄了手套、口罩、日记本后，他们非常羡慕我有了一位这样好的爱人。戴邦开玩笑说，要写信去教训方岚，为什么不寄日记本来，要她向王萍学习。沈定一对我说，王萍的确不错。我给他看了你的信，他说，你心中对我热诚的爱和关心，的确是他羡慕的。你假使要送手帕给我，隔一些时候再寄来，因为一时寄得太多，会使他们羡慕得不安起来。

我写的那篇报道，主力与敌后军民欢欣会合的电讯，受到延安新华社总社来专电表扬，说很使人感动。

反卖国独裁、反帝国主义侵略的革命高潮已经在解放区爆发半年了。随着自卫战争的胜利，全国范围内（包括国统区）的新的民主革命高潮明年就将出现。那时将是人民解放军的反攻和国统区人民运动声势浩大地结合起来、最后摧垮蒋介石反动派的时候。萍，愿我们忍着艰苦，忍着我俩暂时的远离，迎接黎明的到来吧！紧握手！并祝你健康、愉快！

你的峰

二月二日下午于飞机轰炸声中

峰：

你元月十七日在山东峄县发的两封信，都于十字路温水泉实业厅转来。

我已于二月一号离开大店指导所，来到试验所参加工作了。我们的工作分为两部分：一是技术部，下面又分森林、作物、园艺、病虫害等专门组；一是推广部，我和王俟都做技术工作，所内的人才要比华中建设厅多一些。

听说有一部分物资给我们，什么拖拉机、活动房子，还有种子、药品、肥田粉之类，在这种情势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自己已经找好几十亩地做试验农场。反正我对于农业知识掌握得太不够了，真正的技术本领，更要好好学习了。

我来到试验所才两天时间，正式工作还未开始，当然有一定的生活制度。白天为了防空，到山沟里躲避飞机的轰炸和扫射，晚上集体研究讨论文件。这两天晚上，我们已经讨论了生产节约和机关立功文件，因此生活比在大店指导所时要正规化些。

近来山东南部的战场情况怎样了？我慎重地叮嘱你，要特别小心。

另外，你是否已经回到军部？一月二十一号我接到戴邦的来信，他还告诉我你仍在1纵队，最残酷的战斗将要开始了。前天二月一号，我和王俟到街上去，当我们刚走出街东半里地，坐在松林中准备歇一歇，西边街上突然转来一架大飞机，在我们头上低飞盘旋，用机枪往下扫射，还扔了五六枚炸弹，街上的房屋被炸掉几座，死了五六个人，有多少受伤还不知道。我听说，制皮厂的房子被炸平，经理受重伤，会计被炸死了。

我和王俟急忙躲进一堆秫柴堆，王俟的眼镜在太阳光下反光，给敌人发现了目标，飞机侧着翅膀围着我们的草堆胡乱扫射。我们两人扭成一团，只觉得周围的土受了机枪子弹的猛烈扫射而在震动了。飞机扫射了一阵，向西飞去，我们赶紧出来，躲入另一个草堆。还没来得及躲好，飞机又转回来了，比刚才飞得更低、更凶，围着那草堆扫射得更猛。下午又来轰炸扫射，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才离开。

昨天，我和王俟两个人就躲在东面的山沟里，天气虽然冷，风也很大，但我们也只得躲在那里。后来，飞机从我们的头上飞往西北方向，估计在大店一带，传来连续的炸弹爆炸声。我想，肯定又有不少同志和老百姓被他们炸死，又有许多房子被他们轰平，内心勾起一阵阵愤怒的憎恨。

今天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放了几次笔，到外面去躲飞机。你知道了是不是会替我们担心着急？假使你要替我担心着急，你就应当知道我对你整天在前线枪林弹雨中的担心着急了。像你信上所说，你离火线常常只有一公里远的路，甚至还不到一公里，子弹炮弹常在你头上飞过，或者在你的脚旁爆炸。子弹是不长眼睛、不懂道理、不会怜惜你宝贵的生命的，你就可以想象得出我对你是如何担心忧虑了。

你的来信都已收到。就是你上一次说起，托小吴寄的券票和钱没有收到。如果没有寄出，就不要寄了，我在后方总会有办法。我自己订出这半年的生产计划，做50双袜子，因此零用钱是自己可以有办法的。你在前方生活艰苦，钱留着买些鸡蛋，行军时买点儿大饼吃吃吧。这时候，你多照顾些自己吧，我不需要你帮忙。我早就说过，等自卫战胜利，你从前方回来后，再帮助我吧。目前只要你在前线平安健康，常常告诉些你的情况给我，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以后你的来信可以直接寄到试验所交我亲收，以后不要再叫实业厅转了。因为实业厅事情多，又在搬家，你的信也多，有时常常两封信同一天发的，还有书报刊物等。因为目前战斗频繁，我又是新到一个工作岗位，如果从前线来的信太多，这样也许会给人觉得，我们的战争观念不强，甚至让邮局或转信的人感觉麻烦。因此希望你以后每封来信尽可能写得详细一些，而不要同一天发几封寥寥几句的短信。这一点我们应该注意，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近来我的身体尚好，因为前方战斗频繁，我们的财政经济发生困难，尤其是粮食给养，因此近来后方机关都实行生产节约，大家都吃小米饭。不过，我们以后可能有些技术津贴，加上自己织一些绒线袜子，解决自己的营养是没问题的，你不用在遥远的前方为我着急。而你缺少些什么东西需要我替你帮忙做的，来信告诉我，能够办得到的一定给你做了寄去。支援前方同志，也是我们后方人员应该做的事。

我的情绪还好，对于农业工作不像过去那样，对它抱着幻想、发生抽象的兴趣。我对于是否适合以农业作为我的终身工作，还没有完全断定，有些矛盾在心里面，正如你是否已将新闻工作作为终身工作没有完全断定一样。不过，这一时期我既然决定在实验所试验农业工作，那就既做之，则安之，好好地努力工作。等自卫战争胜利结束，我们一起再来决定我们的终身工作吧，你觉得如何？

你的通讯我在报上看到两篇，一篇是《主力军与蒋管区游击队会合，欢欣亲如家人》，第二篇是介绍一个小战报。我个人感觉，你后一篇的文笔比前一篇的要老练一些，今后要多写通讯。除了文笔，应该注意老练生动，在内容上也应该注意报道富于政治教育意义，不应纯粹为了新闻而新闻，为了报道而报道。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最近，我又得到一个同学的弟弟的消息，于前年八月日本投降时死于空袭，这真是一件很痛心的事。那小孩是很好的一个青年，而他的母亲和祖母，如果她们知道了，将不知伤心到如何地步。

手冻得很僵，又常常要跑躲飞机，匆匆地胡乱地写下来，恐怕白字错字写得很多，望见谅。末了，望你健康、平安，并祝你精神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