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她,他拱手让出皇位,一把火烧了江山

情感   2024-11-06 18:19   福建  

永济元年的雪,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下。

苏晋被人从刑部带进宫,险些叫这光亮的雪色刺了目。

她已百日不见天光,大牢里头暗无天日,充斥着腐朽的尸味。

每日都有人被带走。

那些她曾熟悉的,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处死。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书。

身上的囚袍略显宽大,凛冽的风自袖口灌进来,冷到钻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苏晋抬眼望向宫楼深处,那是朱南羡被囚禁的地方。

昔日繁极一时的明华宫如今倾颓不堪,好似一个韶光飒飒的帝王转瞬便到了朽暮之年。

明华宫走水——看来三日前的传言是真的。

内侍推开紫极殿门,扯长的音线唱道:“罪臣苏晋带到——”

殿上的人蓦然回过身来,一身玄衣冠冕,衬出他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

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

苏晋觉得好笑,叹自己初见他时,还在想世间有此君子如玉,亘古未见。

如今又当怎么称呼他呢?首辅大人?摄政王?

不,他扶持了一个痴人做皇帝。如今,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龙涎香沾了雪意,凝成雾气,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着的人。

“过来些。”沉默片刻,他吩咐道。

苏晋没有动。

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拖行数步,地上划出两道惊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苏晋便抬起头,哑声问道:“明华宫的火,是你放的?”

他没有作声,苏晋又道:“你要烧死他。”

柳朝明这才看见她唇畔悲切的笑意。

曾几何时,那个才名惊绝天下的苏尚书从来荣辱不惊,寡情薄义,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

柳朝明心头微震,却咂不出其中滋味。

良久,他才道:“你作乱犯上,勾结前朝乱党,且身为女子,却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即日流放宁州,永生不得返。”

苏晋又笑了笑:“不赐我死么?”

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随逝者而去。

囚车等在午门之外,她戴上镣铐,每走一步,锒铛之声惊响天地。

柳朝明看着苏晋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她的样子,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

风雨连天,她隔着雨帘子朝他打揖,虽是一身素衣落拓,一双明眸却如春阳秀丽。

那时柳朝明便觉得她与自己像,一样的清明自持,一样的洞若观火。

他只恨不能将她扼死在仕途伊始,只因几分探究几分动容,任由她长成参天大树,任她与自己分道而驰。

如今她既断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够原谅他了。

“苏晋。”柳朝明道,“明华宫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苏晋背影一滞。

柳朝明淡淡道:“他还是这么蠢,两年前,他拼了命抢来这个皇帝,以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烧了自己,拱手让出这个江山,以为能换你的命。”

苏晋没有回头,良久,她哑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问,为何不赐你死么?”柳朝明道,“如朱南羡所愿。”

囚车碾过雪道,很快便没了踪迹。

天地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满肩,融入氅衣。

可他长久立于雪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名年迈的内侍为柳朝明撑起伞,叹了一声:“大人这又是何必?”

他见惯宫中生死人情,晓得这漩涡中人,不可心软半分,因为退一步便万劫不复。

“尚书大人本已了却生念,大人那般告诉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苏大人在朝野势力盘根错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当今圣上又是假作痴傻,若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与大人之间,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们相识五载,连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三轮,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还能回来。”

柳朝明笑了笑,“我认了。”

1

苏晋初遇柳朝明,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

那个时节总是多雨,绵绵密密地落在十里秦淮,铺天盖地扯不断的愁绪。

也的确是愁得很了,春闱刚过,榜上有名的贡士就丢了一个。

今早去他住处一看,桌上还搁着誊录一半的《大诰》,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贡士失踪是要去大理寺登案的,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春雷隆隆作响,须臾间就落了雨。

苏晋一路冒雨疾行,过了朱雀桥,眼看大理寺就在跟前,却有人先她一步,在官署外落轿。

四方八抬大轿,落轿的大员一身墨色便服,身旁有人为他举伞,眉眼瞧不真切,不言不语的样子倒是凛然有度。

下了轿,脚下步子一顿,朝雨幕这头看来。

苏晋愣了一愣,这才隔着雨帘子向他见礼。

这是个多事之春,漕运案,兵库藏尸案数案并发,大理寺卿忙得焦头烂额,成日里将脑袋系在裤腰头上过日子。

是以署外衙役见了苏晋的名帖,不过京师衙门一名区区知事,就道:“大人正在议事,烦请官人稍等。”

也没将人往署衙里请。

苏晋也不是非等不可,将文书往上头一递也算交差。

但这名失踪的贡士与她是仁义之交,四年多前,她被逐出翰林,若非这位贡士帮衬,只怕举步维艰。

雨势急一阵缓一阵,廊檐下紧紧挨挨站了一排躲雨的人。

看官袍的纹样,与苏晋一样,都是被打发来候着的芝麻官。

苏晋正想着是否要与他们挤挤,头顶一方天地潇潇雨歇。

回身一看,也不知哪里来了个活菩萨为她举着伞。

一身随侍着装,眉目生得十分齐整,说了句:“官人仔细凉着。”

将伞往她手里一塞,径自又往衙里去了。

伞面是天青色的,通体一派肃然。

大理寺的衙差已先一步寻着这伞的贵气将她往署里请了,苏晋这才想起,这尊贵伞是方才那位落轿大人用的。

也是奇了,这世道,伞的脸比人的脸好用。

见到大理寺卿,苏晋俯首行礼:“下官苏晋,见过张大人。”

张石山是识得苏晋的。

他出身翰林,去年才被调来大理寺。

当年苏晋二甲登科,还在翰林院跟他修过一阵《列子传》。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今再见后生,昔年一身锐气尽敛,张石山心中惋惜,言语上不由温和几分。

指着一张八仙椅道:“坐下说话。”

苏晋依言坐下,这才注意那位落轿大人正于座上另一侧闲饮茶。

她少小识人颇多,眼前这一位模样虽挑不出瑕疵,然眼底云遮雾绕,不知藏着什么。

苏晋想起一个句子来,晓开一朵烟波上。

张石山道:“你托刘寺丞递来的文书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宽心,好歹是朝廷的贡士,我再拟一份公文交与礼部,务必将人找到。”

艰屯之年,三法司遇到棘手案子无不往外推的,大理寺肯接手已是天大的情面。

可等到礼部审完公文,着手找人又是什么时候?

读书人一辈子盼着金榜题名,后日即是殿试,晁清等不起的。

苏晋想到这里,道:“不瞒大人,此事京师衙门也查了,晁清这几日都在处所用功,并无可疑之处。只失踪当日,太傅府三公子的来找过他,像是有过争执,之后人才不见得。”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当今太子的侍读,时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

张石山问:“如何证实是少詹事?”

苏晋道:“手持一枚晏家玉印,贡士处所的武卫验过的。”

张石山为难起来,此事与晏三有关,他要如何管,难不成拿着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么?

得罪太傅便罢了,得罪了东宫,吃不了兜着走的。

张石山一时无言,隔着窗隙去看乌沉沉的天色,春雨扰人,淅淅沥沥浇得人心头烦闷。

倒是座上那位落轿大人悠悠开了口:“晏子言来过,后来又走了么?”

“走了。”

“走的时候,晁清人还在?”

“还在。”

那一位端着一盏茶,平静地看着苏晋:“既如此,倒不像干晏子言甚么事。京师衙门不愿接这烫手山芋,所以你来大理寺,请张大人看在往日情面,拿着区区一面之辞去审少詹事?”

苏晋被这话一堵,半晌才吐出一个“是”,双膝落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请张大人帮学生一回。”

到底是读书人,满腹诗书读到骨子里,尽化作清傲。

都说膝下有黄金,若不是为了故友,一辈子也不要求人的。

张石山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已是动容,方要起身去扶,却被一旁伸来的手拦了拦。

落轿大人端着茶,慢慢踱到苏晋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官同你说几句实在话,你听好。”

“今年开岁不顺,什么世道你心中该有数。莫说是丢了一个人,哪怕死了人,烧了几座庙,只要天下大致太平,能揭过去就揭过去了。为官当有为官者方圆,跟大理寺讲情面买卖,且先看自己身份。”

夜里,苏晋回到应天府衙的处所,坐在榻上发呆。

邻屋的周通判看到了,问:“那位张大人将你回绝了罢?”

又摇头叹道:“我劝过你,这些当官的老不修,活似臭茅坑里的石头,一则迂腐,二则嗜‘蝇’,你何必自取其辱。”

周通判字皋言,单名一个萍字。

当年春闱落第,凭着举子身份入的京师衙门。

苏晋转头看他一眼,忽道:“皋言,朝廷里年不及而立,且是三品往上的大员,你识得几个?”

周萍吓了一跳:“年纪轻轻就官拜高品?”

又沉吟说,“不过自景元帝广纳贤能,这样的朝官不至六七,亦有三四。”

苏晋默不作声,在案几上抹平一张纸,沾水研磨。

笔落纸上,须臾便勾勒出一幅人像。

周萍锁眉看着,竟慢慢看痴了,那纸上人长得极好,一双眉眼仿佛本就为山水墨色染就而成。

苏晋搁下笔,问:“这个人,你识得否?”

周萍道:“虽说三品以上的朝官有好几个,可这等样貌,这等气度的,若不是户部侍郎沈奚,那便非新上任的正二品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莫属了。”

苏晋沉默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我猜也是。”

大理寺这条道儿,是彻底被堵死了。

苏晋躺倒在榻上,想起四年多前,她被乱棍加身,昏死在路边。

只有晁清来寻她。

风雨连天,泥浆沾了他的白衣袖子,他将她架在背上,索性连伞也扔了。

苏晋浑浑噩噩间说了声谢,晁清脚步一顿,闷声回了句:“你我之间,不提谢字。”

受恩于危难,结草衔环以为报。

周萍方起身就听见叩门声。

天未明,苏晋站在屋外,眼底乌青,大约是辗转思量了一整夜。

“小侯爷的密帖呢?拿来给我。”

周萍原还困顿着,听了这话,陡然一惊:“你疯了?”

苏晋不言语,径自从一方红木匣子里将密帖取出,帖子左下角有一镂空紫荆花样,里头还写着一道策问。

这样的信帖面上瞧着没甚么,里头却大有文章——

当今圣上以文治国,每月命各翰林院士分发策问,令诸皇子作答,时限三日,答出无赏,答不出却有罚。

收到这样的密帖,大约是哪位殿下躲懒,找下头的人代答。

宫中规矩严苛,虽说密帖经手之人甚少,但若铁了心要查,也不是查不出的。

半年前,钦天监一名司晨就因帮十四殿下代拟了一道策论被活活打死。

苏晋将桌上一杯冷茶泼到砚台里,碾墨铺纸,落笔就答。

周萍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连忙将门掩上,跟过来问:“昨日我要烧这密帖,你拦着不让,心里就有这打算了?”

苏晋“嗯”了一声。

周萍急忙道:“你找死么?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苏晋淡淡道:“危墙虽险,尚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屈身求人。”

周萍要再劝,外头有人催他上值。

匆忙洗了把脸,走到门前,回头看苏晋仍旧一副笔走如飞慷慨赴死的形容,只好叮嘱:“你要找晁清,我替你想辙,你莫要冲动,切记三思而后行。”

苏晋没抬眼,回了句:“记得帮我画卯。”

策问论的是中兴之本,苏晋答罢,收拾好笔墨出门。

外头又在落雨,雨丝如断线,细且密。

她回屋取蓑衣,想了一想,又取了那柄天青色油纸伞。

这是柳朝明的伞。

苏晋想,此一行,若能撞见柳朝明,便将这伞归还了。

周萍说三思而行,她不是没有听进去。可有甚么办法呢?

她实在不愿欠旁人什么,点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而晁清相扶相持之恩,竟要以命相搏了。

她这一生注定艰险,长此以往,还是与旁人少些瓜葛才好。

苏晋到了侯府递上名帖,府外武卫验过,称小侯爷上值未还,烦请且先候着。

小侯爷任暄是长平侯的独子,为人有些自来熟。

长平侯过世后,光耀一时的侯府徒留一个空架子,好在圣上念任暄谦恭有度,御封他为礼部郎中。

明日是殿试,任暄在衙署核对了一日贡士名录,等到散值归家,已暮色时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笼罩天地,他老远分辨出府外站着的人是苏晋,心里猜到她的来意,一时喜出望外,遂命下人请到厅堂,以好茶奉上。

苏晋将密帖取出:“请小侯爷过目。”

任暄五年前就读过苏晋的文章,彼时她方入翰林,一手策论清放干净,颇具名气。

他咧嘴笑道:“你文章太好,就这么交给殿下,他也不能用的。我稍后会于取辞措字上做些改动,你放心,绝不让翰林那老几个瞧出端倪。”

苏晋道:“全凭小侯爷做主。”

任暄仔细将密帖收了,想了想问:“你甘冒此风险,可是在京师衙门呆不住了?我在吏部有熟人,说是詹事府录事有个缺,虽只是九品,好歹在东宫手下做事,比起京师衙门体面许多,你可有意?”

苏晋一时默然,未几才道:“小侯爷既在礼部,必然晓得晁清失踪一事吧。”

任暄称是。

苏晋续道:“晁清与下官乃故旧。我去贡士所问过,他失踪当日,太傅府晏三公子曾来找过他,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且二人有过争执。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时候,晁清人还在,也查不到少詹事头上。

我官微言轻,自知闯不了太傅府,只请小侯爷能让我与晏三公子见上一面,也好当面讨个究竟。”

任暄没料到苏晋此番周折,为的竟是旁人。

往细里琢磨,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应天府衙门大约不愿得罪人,想将这案子摁下。

苏晋不得已,才甘冒大不韪,私回了密帖,找到侯府来的罢。

这也算是舍己为人了。

任暄思及此,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言语上也亲厚几分。

“不瞒苏贤弟,为兄因一桩私事,实在不便领贤弟去太傅府拜访。不如这样,明日一早,你扮作随侍与为兄一同进宫。晏子言每日五更必从金水桥畔过,为兄帮你拦下他,你也好问个明白。”

是夜,苏晋依任暄之言,就近歇在侯府。

翌日四更起身,匆匆用过早膳,上了马车。

任暄又问道:“这朝廷上下,除了翰林那老几个,贤弟便不再识的谁了罢?”

苏晋应道:“彼时在翰林院只顾修书撰文,与人结交甚少,且只有区区数月,当不会有人认出下官。”

任暄道:“这就好,你是不晓得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柳大人,治纪甚严若叫人瞧出端倪,发现我与贤弟纲纪不振,就不好收拾了。”

苏晋愣了一愣,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势:“哦,倒未曾听说过此人。”

正午门前,车马止行。

又因宫中为消弭火患,禁了诸臣灯火,只有二品以上大员可乘轿提灯而入。

五更不到,金水桥畔寥寥站了数人,都在等掌灯内侍前来引他们入宫。

任暄领着苏晋等在桥头,到了五更正刻,晏子言果然踩着梆声来了。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将话头引到殿试,就道:“昨日核对贡士名录,本该有八十九名,没成想失踪了一个,去衙门一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礼部这头要应付差事,报的是家急返乡,但你也晓得罗尚书爱究细儿的性子,回头怕他问起,又差下头行走去贡士所打听了打听。可巧了,那处武卫说这贡士失踪前,你去过一趟。”

晏子言“哼”了一声:“胡说八道。”

又眯着眼问:“小侯爷拿这话来问我是甚么意思?疑心我将人劫走的?”

他生的长眉凤目,一身朝服也穿出广袖长衣的气度,宛如古画里的魏晋名士。

只是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风流,晏子言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是曲高和寡得过了。

任暄笑道:“若是怀疑你,我还来问你做甚么?通风报信么?”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也以为是。

目光不经意落到苏晋身上,不由道:“怎么,身边换人了?”

任暄道:“阿礼病了,就随意带了另一个也巧,昨日就是差他去贡士所上打听的。”

苏晋上前打了一个揖:“小人贾苏,拜见少詹事大人。”

晏子言没有接话,上下打量着她,一时没移开眼去。

苏晋又道:“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贵人多忘事,但贡士所的武卫并非空口无凭,他们说少詹事去过,是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的。”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以为在听笑话。

“一群莽夫信口开河,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征,本官从来爱惜如命,绝不外带身侧,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苏晋抬头直视晏子言,摊开右手:“那么依少詹事所言,小人手里的这枚玉印是假的了。”

天尽头只有月色,羊脂玉所制的印章莹润生辉,晏子言的脸色瞬时变了,伸手就要夺玉印。

苏晋却先他一步收回手,淡淡道:“看样子却不是假的。”

晏子言怫然怒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问责本官!”

只是月色下,苏晋茕茕孑立,淡漠冷静的样子,叫他觉出一丝似曾相识。

“不对,我像是见过你的,你是——”

金水桥另一头照来一星光亮,众朝臣本来凑在一处瞧热闹,被这光亮晃了眼,俱作鸟兽散。

二品以上大员因不必等候灯火,没几个早来的,能五更天到正午门的,大约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铁面菩萨了。

任暄心道不好,只盼着菩萨的轿子能隔开全世界,什么动静都听不见才好。

偏偏菩萨就在他跟前落了轿,轿前的掌灯随侍还和和气气地招呼:“小侯爷早,少詹事大人早。”

苏晋听声音耳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给她送伞的那个。

不用猜,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肃静的便是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了。

柳朝明不言语,连神色也是寂寂然的。

一旁的掌灯随侍又道:“老远就听见小侯爷与少詹事大人兴致正高,不知是聊甚么,叫小人也来凑凑趣。”

任暄十分谦和:“安然哥子说笑了,少詹事不过是瞧着我换了个面生的随侍,随意问了几句。”

言罢还给晏子言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事化小。

哪里知晏子言不吃这一套,凉凉道:“面生?我看是面熟得很。”

他往前两步,对面站到苏晋跟前。

“我已记起你是谁了,景元十八年的进士,苏晋苏时雨可是?”

昔日与晏子言不过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实没成想他竟记得自己。

眼下百官俱在,且还有个察覈官常的左都御史。

假扮官员随侍,这错处说起来也不大,就怕旁人往死里扣帽子,因此是万万不能认的。

苏晋只当自己是个长重了样的,旁若无事地看着晏子言,张口问道:“什么苏时雨?大人是不是记岔了?”

晏子言冷笑一声:“你大可以不认,却不要以为只我一人记得你!”

双袖一拂,转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柳大人,景元十八年恩科,您去杞州办案回京后,在诗礼会上提起当地的解元苏晋苏时雨,说其文章有状元之才,正乃眼前之人也!”

夤夜只得一星灯火,映在柳朝明眸深处,轻轻一晃,如静水微澜。

半晌,他淡淡道:“是么?”

顺手拿过提灯,举在苏晋近前照着看了一会儿。

巧言令色,冥顽不灵,跟那日在大理寺风雨里见着的样子一般无二。

柳朝明将提灯递还安然,转身回轿,冷清清说了句:“不认得此人。”

任暄没想到这一茬儿瞒天过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笔带过,大喜之余又有点劫后余生的侥幸,忙拉着晏子言拜别了御史大人的官轿。

正巧引群臣入宫的掌灯内侍来了,晏子言再看苏晋一眼,“哼”了一声,甩袖往宫里而去。

任暄扭头盯着他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对苏晋道:“晏子言这个人,脾气虽坏点,但为人还算敢作敢当我看他方才的反应,委实不像去过贡士所,可你手里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

苏晋道:“是,我也疑心这个。”

任暄来回走了几步,说道:“这样,你且先在此处等着,待会儿为兄送完密帖,抽空子去詹事府打听打听,看看晁清失踪那日,晏子言究竟做甚么去了。”

苏晋女扮男装,步入官场,她是女中诸葛,巾帼宰相,凭一己之力搅动朝堂风云,同时也搅动了当朝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的心神。继续阅读《巾帼》,请宝子们长按下方二维码,关注公众号“西门瑾”,回复数字“4”或者回复“苏晋”,即可继续阅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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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德恺
情感励志畅销书作家,已出版畅销书《愿你一腔孤勇,归来仍是少年》《不要在奋斗的年纪选择了安逸》《生活不会辜负每一份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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